南宫麟听到了那女声,脸色瞬间苍白。
厨娘来了,带着她的双刀。
一个厨娘,尤其是船上的厨娘,这样的年轻美貌显得有些多余,或者说,奢侈。
可她就是这样不合时宜地美貌。
“司徒长官……”南宫麟发出因害怕而抖动的声音。
“南宫麟,你现在动手,我可以让你的宝贝外孙也活着,否则这船永远不会往南开。”
那厨娘颐指气使,仿佛她就是这船上至高无尚的王。
“原来是司徒家的人……孟孙大人可真是看得起我闻人骥,连双剑司徒都请出来了,不对,如今已经变成双刀了,果然时移世易,看来这三十五年,大梁变化得不少。”
张太直发出一声长长的笑声,好像在笑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那姓司徒的女子十分有胆色,面对敌人的嘲笑,却是很有风度的回应。
“闻人老英雄切莫妄自菲薄,想您天纵奇才,十六岁就扬名大梁,却甘心抹去姓名身在敌营三十五年,只为做暗笔报效母国,凡大梁人听闻这样一位人杰的存在,谁能不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张太直看着那女子像是嘲讽一样,“哦,那也包括你吗?”
那女子将双刀插在地上,“当然,闻人老英雄,请受晚辈司徒娇娇一拜!”
说完她双手平放在额头,竟然真的对张太直行了一个大礼。
张莫鱼和闻歌看了这女子的大礼,感到不可思议,但张太直只是淡然接受。“我受得起你这一拜。”
司徒娇娇忽然一笑,“那是自然,不只是我,连孟孙大人知道了您的事迹后,也想对你行一个大礼,感谢你对大梁的功绩。”
张太直点点头,“那船就好好往南开,我早点回大梁好受他的大礼。”
司徒娇娇拿起双刀后微微欠身,眼睛却盯着张莫鱼,“那是自然,只要此子一死,这船立刻就往南开。”
张太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莫鱼,“那如果我要力保此子呢?”
司徒娇娇笑了,人如其名,笑起来娇媚至极,“晚辈自知天资平庸,与您这样的高人要以智力相博实在是以卵击石。只不过晚辈虽然文武粗疏,但司徒家血脉里的狠劲倒是继承了一点。倘若晚辈不能完成任务,这船就永远长眠在新罗海里。”
南宫麟拉着张太直求助,“阿骥,咱们两个老的本来就时日无多,命不足惜。可小于也在这船上,你女儿也在这船上,他们还那么小,司徒要的只是那孩子的命,只要牺牲他一个,咱们就都平安了,阿骥,你自己也说过,功勋都是大梁的,儿女才是自己的……这孩子又不是你亲生的,卖就卖了吧!”
张莫鱼越听越心惊,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开了明牌,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张太直却把手里的盒子给她展示。
“司徒,你可知这是什么?”
司徒娇娇轻蔑地一挑眉,“一盒豆子……”
张太直亮开嗓子高声骄傲地回答她,“这是柘种!制糖的柘林种子!也是大秦的根基命脉所在!司徒小姑娘,你我只是阵营不同,但对大梁的心却是一样的,我想你知道这盒种子对大梁意味着什么。”
司徒娇娇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盒种子,先是欣喜,随后却又开始怀疑。“您是暗笔出身,需靠谎言生存,能活到现在还好好的,必是个撒谎高手。你随便拿一盒种子来,骗骗我们这种乡下人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
张太直拿了一粒种子扔给司徒娇娇,司徒娇娇眼疾手快地接住,随后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为她解释,“船上小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大概,我虽然在新罗宣慰司做户部第一高官,但终究也是要老要死的。所以大梁精心挑选了几位天资出众的暗笔来接我的班,可进真进宣慰司户部接班的英才却只有他一人。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我们放弃这么重要的一颗棋,忽然就回了大梁?”
“因为,那时大秦和新罗已经开始查柘种丢失案,我们当时要么放弃柘种要么放弃宣慰司的位置,两相权衡,我们还是选了柘种,因为暗笔没了还可以再排进去,可柘种错过就不会再有了,我们壮士断腕就是为了大梁的明天……”
“你不信,大可以闻闻这种子,柘种是有一股糖香味的,你一闻便知。”
司徒娇娇听着张太直的哀叹一样的陈述,也不由动容,她拿着那颗小小的圆球放在鼻子下一问,果然有一股糖的甘香气,甜丝丝的。
她面对这颗小小的种子,也在犹豫,这不是简单的种子,它背后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不战而胜。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此刻就在这小小的种子里,她也感到激动,她好像看到了大梁荣光万丈恢复往日睥睨天下的英姿。
“柘种……柘种……真的……真的是柘种!”
可不久后她又从这豪情万丈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闻人老英雄!您为大梁立下了千秋功绩,我一定力保您和这柘种回到大梁,但这此子还是要死!我回到大梁我愿一命赔一命,就算要我司徒氏满门相陪也在所不惜!您为了大梁无愧于心,可我也是一样!我真心不希望您这样的老英雄不得善终!”
张太直一手托着柘种的盒子,另一只手在栏杆边像母鸡一样护崽一样护着张莫鱼。
“那如果我要与此子共存亡呢?”
司徒娇娇咬着牙,“那我只能杀了你们,再给您赔命!就算你和你徒弟能忍伤再战,再多说服你的老朋友南宫麟。可这船上全是我的人,更何况你身边还带着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儿。闻人老英雄,我知道您算数极佳,这局势您应该能算得很清楚。”
说完她便眼疾手快地把离自己最近的闻歌挟持在手里。
张太直忽然把盒子伸到了栏杆外。又大叫了一声,“司徒!”
“我想你的算数也不差,你知道这柘种撒到大海里,大梁失去的究竟是什么?你们无非是想征战,但你们到底还年轻,不会明白战争的代价是什么。好,就算你们能赢,最后得到的也不会比得上我现在手里的盒子!你要杀就杀吧!我只可笑你自以为对大梁尽忠,却恰好误了大梁!”
司徒娇娇的刀已经放在了闻歌的脖子边上,但她看着闻歌跟她一样年轻的如鲜花一样的脸,还有张太直那看淡生死对大梁的一片忠心,内心已经起了动摇。
她下不了手,她的信仰和忠诚一直是有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作为支撑的,可张太直的柘种却像是一把剪刀,一刀剪断了里面几根重要的线条,把自己的思绪变得极乱。
张太直巧妙地把大梁国的命运放在了她拿双刀的手里,让她来决定。
可却她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