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严惩权贵之余，复奏请设立学校，培养治国人才。苻坚自幼学习汉族文化，仰慕儒家经典，更是大力支持，亲自为之。于是恢复太学及地方各级学校，广修学宫，招聘饱学宿儒执教，并强制公卿以下子弟入学读书。苻坚每月到太学一次，考问诸生经义，品评优劣，勉其刻苦学习。又亲自挑选品学兼优学生，令其到各有司任职。同时规定俸禄百石以上官吏，必须学通一经，才成一艺。若不能者，则一律罢官为民。由是前秦很快出现劝业竞学、养廉知耻之风。因关中少雨易旱，苻坚令征调豪富童仆三万人，开发迳水上游，凿山起堤，疏通沟渠，灌溉梯田，使荒芜多年之田重新长出五谷，百姓深受其利。苻坚还亲自耕作，苟皇后也到近郊养蚕，以劝勉耕织，抚恤孤寡，劝课农桑。其后前秦再遭大旱，苻坚即令减免租税，节约官府开支，适当降低官俸，并规定非急务则免征徭役。数年之后，关中安定清平、家给人足。从长安到各州郡皆修通道驿亭，行人商贩沿途取给方便。秦民于是传唱歌谣：“长安大街，杨槐葱茏；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由此三秦大治。
按下前秦，复说燕晋。光寿元年十一月，燕主慕容儁迁都邺城，次月入住邺宫。当夜梦见已故赵王石虎啮咬己臂，次早醒来犹觉疼痛。至天明召集百官，使人去掘石虎之墓，却只见空棺，内中无尸。使者回报燕主，慕容儁于是悬赏百金，求购石虎之尸。有人知石虎尸埋于东明观，于是直来宫中首报，引军士至东明观掘寻，果得其尸，僵而不腐。慕容儁遂以百金厚赏首告者遣去，当众数典石虎之罪，令武士鞭之三百，投于漳水。慕容儁由此得病，恹恹不起。晋升平二年，有故赵并州牧张平据新兴、雁门、西河、太原、上党、上郡之地，置壁垒三百余座，辖夷夏十万余户。张平于赵亡后先降燕，后降秦，再降晋，燕迁都邺城，复又降燕，如今割据自立。秦王苻坚欲定并州，遂率兵五万亲征，令大将邓羌为先锋。邓羌善使丈八长矛及红绒套索，随苻坚多经沙场，战无不胜，号为常胜将军。秦军至于汾水，张平大惊，急召其养子张蚝入内：“今秦王亲引兵来，先锋邓羌骁勇难敌，我儿将奈之何？”
张蚝本姓弓，上党泫氏人，乃为张平养子。身强力壮，又矫捷无比，能够曳牛倒退行走，城墙不论高低，都可翻越而过，因此勇冠三军，人莫敢近。张蚝闻养父如此相问，于是慨然道：“大人休忧，儿自去退那秦兵。”于是引军前来，亦临汾水列阵，抵御邓羌。秦主苻坚亦早闻张蚝之名，因谓诸将道：“孤尝闻这张蚝乃张平养子，亦是其国第一员大将，勇力绝伦。卿等若擒得此子，则张平自降。孤爱其勇猛，必生致之，卿等务必休伤其性命。”邓羌听得心中恼怒，遂发大言道：“主公如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家人威风？看某出战，如何生致此子。”言毕，即引部将出营，前来与张蚝对阵。张蚝闻秦将出营挑战，于是自引大军出营，滨水结阵，两军对圆。邓羌因恼主公夸说张蚝厉害，于是亲出马阵前，指名要斗张蚝。张蚝大怒，亦不用部将，自行出马，与邓羌双矛并举，相头百余回合，不分胜败。当日俱乏，各自收兵还营，此后连斗三日，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是打个平手，双方观战部将军士无不惊呆。如此相持十多天，互不能胜。苻坚及张平闻报，各自惊骇，皆自引大军来援，三月会师于铜壁，双方相拒。苻坚令人至张平营中约战，张平批复“来日决战”，各自预备。
次日，张平以全部兵力来迎，苻坚亦领诸将而出，对面列开阵势。三通鼓罢，张蚝不待请令，只身匹马，大声呼喊，冲杀前秦兵阵，前后出入四、五次，无人敢当，秦军阵角为之松动。苻坚见状大怒，便于马上使人传令，以千金悬赏诸将，定要活捉张蚝。邓羌恚怒，引诸将执锐而出，向张蚝围裹过来，张蚝全无惧怯，指东打西，迎战数将，不落下风。双方混战五十余合，秦鹰扬将军吕光觑个方便，一戟刺伤张蚝大腿，血染征衣。邓羌见张蚝枪招见缓，遂掏出红绒套索，从背后顺手一抛，套住肩膊，将张蚝拖下马来，诸将急上前擒获，绳捆索绑，回营献给苻坚。张平兵众见先锋主将被捉，呐一声喊，回身便走，彻底溃散。苻坚大悦，重赏邓羌等诸将，亲劝张蚝投降。张蚝见其以礼相待，遂声称愿降，并遣随从回营劝降养父。张平闻报张蚝被俘，只得面缚至营，向苻坚投降。苻坚大喜，任命张平为右将军，张蚝为武贲中郎将。于是对左右说道：“孤得邓羌、张蚝二人，皆万人之敌，天下不足定也。”因对张蚝异常宠厚，常令跟随左右。自此，满营将士皆称张蚝与邓羌为“敌万人”。
秦王平定并州，有人报至建康。会稽王司马昱闻之，欲以桓温弟桓云为豫州刺史，以防北边。仆射王彪之谏止道：“今桓温居长江上游，已割天下之半，若再以其弟处于西藩，则兵权萃于桓氏一门，则非朝廷根深蒂固之宜也。”司马昱大悟，乃以谢万代之。王羲之寄书于桓温道：“谢万才通经济，若使居廊庙，固可谓后来之秀；今却以俯顺荒余，则可谓违才易务矣。”谢万出身于陈郡谢氏，早年曾任司徒掾、抚军从事中郎、吴兴太守。在兄长谢奕去世后接任西中郎将、豫州刺史，并领淮南太守，曾与郗昙一同北伐前燕。王羲之闻之惊讶，为此寄书劝谏桓温，认为谢万无将帅之才，请其阻之。桓温因朝廷罢其弟之议，正欲乐见谢万上任豫州出错，故而不答。王羲之复又遗书谢万：“以公之脾性，治戎诚难为意。今既为戎事，愿君稍降身价，每与士卒同甘共苦，则可尽善。”谢万览书，以为讽己，亦怒而不纳。王羲之跟谢安过从甚密，故对谢万极为了解，亦知其必不听己谏，于是问左右宾客道：“公等自谓谢安与谢万相比，谁稍胜之？”未待宾客回答，王羲之则自解道：“若是谢安，必定与人为善，说公等比己强甚；若是谢万，会因与其相比，而与公等怒目相争矣！”
谢安闻王羲之此论，又见谢万掌领兵权，因此十分忧心，乃亲**问勉励谢万部下诸将，更要谢万与手下将帅多沟通谈论，休得倨傲凌下。谢万召集众将，却无话可说，遂用手中如意指众将说道：“尔等诸将，皆劲卒耳。”将帅皆以“兵、卒”之称为忌，今见谢万以兵卒谓己，于是无不忿恨。谢万酷喜炫耀，傲慢无礼，曾戴白纶巾，径直到扬州府衙见岳父扬州刺史王述，直言不讳道：“人谓大人痴傻，子婿固以为然。”因王述为人性格沉静，当年到三十岁时尚未出名，故有人认为其痴，后得王导等人赞扬，才渐渐知名，谢万故此言之。王述听了女婿之论，毫无吃惊之状，只是缓缓说道：“外间的确似有此论，究主要原因，惟因某大器晚成而已。”待女婿走后，便复对家人道：“谢家若无谢安，此子必败其族。”
谢安有日与谢万乘船去京师建康，过吴郡时，谢万欲拜访王导之子、吴郡太守王恬。谢安劝道：“此去恐其不睬，不拜也罢。”谢万极力邀兄俱往，谢安不肯，谢万只好独自往拜。至其府宅，勉强叙礼，宾主稍坐，王恬即走，弃谢万于座。谢万大悦，以为王恬必具宝藏欲与己分享。不料过了良久，王恬竟披头散发出来，独自坐于院中晒发，原来适才是去洗头，弃客于不顾。谢万只好告辞回船，向兄哭诉倍受冷落之辱。谢安慰道：“阿螭不善做作，出乎自然。若其以礼待你，则是佯作客气。”意味旧世家一向瞧不起我等新贵，弟无自知之明也，而谢万不觉。谢万又曾与蔡系等同到征虏亭送别支遁，期间谢万乘蔡系离座，据其座以近支遁，尽情攀附。蔡系回来，竟连坐垫推谢万下地，自己坐回原位。谢万倒地帽巾歪斜，振衣易位而坐，谓蔡系道：“公真奇人，差些弄伤我面。”蔡系答道：“我只争座位，从未思及公之脸面。”二人平和对答，皆未发怒，时人皆称许之，但暗嘲谢万颇显下作。
闲言休提，却说谢万既为豫州刺史，既命泰山太守诸葛攸为前督先锋，引军北进。诸葛攸奉命，遂引军攻拔东郡，入据武阳。燕王慕容儁闻之，遂命大将军慕容恪率兵五千击之。燕兵至于武阳，两下交兵未至十合，诸葛攸大败，还走泰山。慕容恪遂渡河略地，分置守宰而归。慕容儁见晋军不堪一击，遂欲就此经营秦晋，令各州郡校兵，每户各留一丁，余皆入伍。大臣刘贵上疏谏止，慕容儁遂更令三五发兵，来年冬季尽集于邺。因调发繁重，郡县深以为苦，太尉封奕复谏征遣，慕容儁从之。燕泰山太守贾坚以兵七百人镇守茌平，晋将荀羡引兵一万攻之。贾坚开城率兵迎击，因寡不敌众败俘，茌平遂陷于晋。荀羡亲劝贾坚道：“公世为晋臣，奈何为胡族用命？”贾坚昂然答道：“晋室自弃中原，非某为叛。民既无主，强则托命；某既已事燕人，安可改节！”荀羡大怒，绑置雨中数日，贾坚终不肯降，愤惋而卒。燕王命青州刺史慕容尘遣司马悦明以兵万余来救，复夺茌平，荀羡败逃，燕主遂以贾坚之子贾活为任城太守。荀羡败回徐州病笃，晋帝遂征其回朝，以北中郎将郗昙督徐、兖二州，镇守下邳。郗昙乃将门之后，毕竟用兵不同，遂到任后整饬城垣，厉兵秣马，待机北进。
升平三年，谢万与郗昙兵分两路，北伐前燕。谢万先遣征虏将军刘建修治马头新城，自亲率部众欲支援洛阳。其后郗昙因病退屯彭城，谢万却以为其是因前燕兵强而退，于是仓猝下令退兵，士众不战自行溃败。谢万只身狼狈逃还，部下欲趁谢万兵败杀之，只因敬慕谢安之故而罢其谋。谢万败退寿春，遂给王羲之写信道：“向蒙明公善意提醒，我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未肯纳之。今兵败取辱，方知惭愧，辜负明公殷切关照，悔之不及！”谢万此次溃败，令许昌、颍川、谯、沛等豫州各郡皆入前燕之手，果应王羲之此前预言。谢万回军淮南，朝廷罪诏既下，将其罢黜废为庶人。升平五年，朝廷欲重召谢万为散骑常侍，适逢其愤恨离世，享年仅四十二岁。朝廷深为叹惋，乃以散骑常侍为其赠谥。列位看官！想那东晋王朝，本来极重门户，也重家族精英，故因王导、谢鲲、瘐亮、桓彝、陶侃等，方乃成就江左王、谢、瘐、桓、陶各世家大族。今谢鲲已丧二十余年，家族渐衰，谢家本欲以谢万作跳板更上一层楼，再复家族昔日荣光。至谢万被废，犹如跳板被抽，则谢氏家族利益失去政治保障，反而前功尽弃，一切要重新开始矣。此时谢安二兄接连去世，弟谢万又被黜废，为不使家道中落，谢安只得重返政坛，屈志出任桓温参军。史谓东山再起，年已四十余岁。
晋升平四年正月，燕主慕容儁大宴群臣于蒲池阁，酒酣赋诗。因多贪了数杯，宴罢回宫病重，自觉不起，于是召皇弟慕容恪至榻前嘱道：“朕病体虚弱，恐不能久矣。人生修短，乃命中注定，复有何憾！只是秦晋两国敌寇未灭，太子慕容暐年龄冲幼，恐无力承受社稷之重。我欲远追宋宣公后尘，将国家付卿，尔谓何如？”慕容恪泣拜说道：“太子虽然年幼，但天性聪慧，胜残致治之主也，臣何敢干乱正统！”慕容儁怒道：“你我兄弟之间，不似那汉族君臣多诈，何用如此虚饰之辞乎？”慕容恪再拜说道：“臣非巧言虚饰，陛下若谓臣能荷担天下重任，某岂不能尽力辅佐少主耶！”慕容儁闻言大喜，说道：“若弟能如周公，我复何忧！李绩清迈忠荡，能任大事，卿可善待之。”言毕昏厥，慕容恪哭拜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