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声音接着大叫起来,那是李猪儿在吩咐这边的师徒们:“既绑了,可立马送将出来,以便俺连夜解赴吾皇的国都洛阳去!”
秦基业应道:“诸位,杨国忠之子就快押出来了!不过你们赶紧后退二十步,不然我一刀砍了杨去尘,率手下武功高强的少年拼死突出去!”
李猪儿回复说:“不过千万别耍弄诡计!”
树林草丛响了一阵,说明贼兵果真后退了。
众人到得秦基业四周,等着他发落去尘。秦基业看了一遭众人,目光停在去尘身上,道:“杨去尘,一路上你飞扬跋扈,没少给我添加麻烦,所以我即便把你交付李猪儿,也不会觉得问心有愧的。”
去尘不说话啜泣着,一旁的解愁紧搂着他说:“师傅千万别忘了,要交连我一块儿交!”
秦基业看学述:“你怎么说?”
学述正色道:“师傅,诸位兄妹,你们可听见恰才贼兵渠帅说把去尘兄押去洛阳如何处置他了吧?”
秦娥说:“绑在天津桥石柱上,一刀一刀割下肉来,一直割到几千刀,他死了为止。”
学述头一遭落泪了:“就凭这一点,在下决不答应交出杨去尘!为甚?那天津桥便是我祖父、我叔父和众多将士给安禄山一伙凌迟处死的所在!”
众少年见他说得如此动容,便都一个个埋下头来,而去尘则万分感激看着学述,脸上出现生的希望。
秦娥点头说道:“其实,我也不同意交出去尘,以换取其余人的性命。”
“去尘再怎么有过错,毕竟与他父亲杨国忠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来的路上,他也做了些许好事,比方说前几日刚奋不顾身救了解愁闺女,”秦基业说,“这事就是搁在你们别人跟前,未必都敢挺身出手!”
见众少年都埋着头,又说:“既然我答应把你们都带到江南,让你们活下去,你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你们早已是一个不可割裂的面团疙瘩了,全员就是一人,一人就是全员。”
“杨去尘是有许多惹人厌烦的毛病,”翻雨进一步说,“可人家也是个有着无数好日子等在后头的少年郎君。”
“若是你们执意要交出他,往后所有人就都危险了,”秦基业加重语气,“即便以后成了家立了业,一想起今日交付杨去尘给叛军一事,良心也不会好过的。”
所有人都嘟哝说着几乎听不见的话,借以发泄对去尘的不满。
封驭说:“即便跟杨国忠没干系,杨去尘也不是个好人:曾几次三番要我的命,如今又三番几次想害了颜学述。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如此恶贯满盈的家伙,交出去也罢!”
晋风接口说:“若还留着,我等定然抵达不到江南!”
说了,又撞见解愁那张决绝随去尘去死的面容,又改口道:“不过,说起错,我也曾想解决解愁妹妹,可师傅和众兄妹并未一味责罚我放弃我。”
众少年从未听说过这事,大大吃了一惊,未免面面相觑,最后一一将目光投到解愁身上。解愁摇头道:“晋风姐姐是为了不叫杨去尘死在贼兵只手才这般胡诌的,她一向待我好,岂会弄死我。”
晋风攥住她手道:“好妹妹,你就说有此事吧!再说这个事师傅也能佐证确曾发生过!”
解愁怒了,推她到一边去:“姐姐尽管一边呆着不说话,何苦招惹我!”
晋风便不再说什么。此时,学述又说话了:“去尘若是真想要了我的性命,我早就命休矣;之所以还喘着气,实在是他不想弄死我。”
蓦然,乱箭纷纷射来,预示李猪儿就要发起一番新的攻击。所有人都依托林子里的大小树木躲了起来,却没立刻加以反击。他们并不怎么怕死,就是不愿为了去尘去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
秦基业顿时愤怒了,下令道:“你等也立刻给我放箭,射杀他几十个人,不然就万分危险了!”
真还说对了,叛军射了一阵箭,见没反击的迹象,一个个冒头,弓着腰,操着刀,影影绰绰过来了。众少年这才勉强拿弓箭在手,慢吞吞搭着,还是不情愿替去尘杀人。
这个,去尘一一看在眼里,自然心中难受,便对一旁的解愁说:“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如此招人恨!”
解愁忽然射出一支箭去,正中最前头的一名叛军,而后说:“公子飞扬跋扈,还不是仗着阿爷是宰相,姑娘是贵妃?”
其余叛军见死了一个同伙,而且正中面门,不敢再向前来,就地躲了起来。
解愁又搭了一支箭在弓,略起身,“飕”的一声,射中一个从树后探出脑袋来的贼兵,而后说:“依我看,公子不如痛改前非向众人陪罪,保证从此自我更新。”
去尘抬起脑袋,说:“事到如今,陪罪怕是无济于事了!”
解愁说:“依着公子的心思,如何做?”去尘笑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做个彻底!”
说毕,便挺身而出,挥舞胳膊朝前奔去,一眼转出现在前头树木并不怎么多的地域,高叫道:“我是杨去尘!杨去尘是我!李猪儿,要我的命你就拿去,可你要我的人决不可能!”
解愁哪想到他如此行事,刚要起身去拽他回来,几支箭便擦着她飞了过去,——众多贼兵早就铆准她所处的位置,发誓射杀她为给她射中的同伴报仇。
其余少年,秦基业,秦娥、丹歌等人,敢斗、宝卷等人,猪瘦、鱼二等人,显然也没料到去尘竟会如此行事,一个个都懵了。秦基业见情势危急,叫喊道:“去尘你回来,过去的事莫要再提了!”
其余少年一下子都忘了对去尘的不满,一个接一个叫喊道:“去尘回来!”
“回来去尘!”
“送死非英雄,能活是好汉!”
去尘充耳不闻,依旧不要命走向前。
秦基业见一个粗壮的叛军从丛丛杂杂的草堆里钻出去,扑着要去逮住去尘,便手起刀落,叫他的胸口插着短刃了,仰面不见了。
秦基业而后大叫:“去尘,别人不就说了你几句么,你何必如此行事,想死么!既有死的勇气,为何没认错的胆量!”
去尘除了裤衩,浑身上下脱得赤条条的,露出一身白练似的肉,不住挥舞着胳膊笑,咯咯,咯咯,怎么都停不下来。
趁着众多贼兵朦朦胧胧挨近去尘,去捉拿他,解愁蓦地又起身,擦着树木和地面扑向去尘,可还没碰着他身子,一阵箭雨便又朝她射来了。
其余少年嚷纷纷喊道:“解愁当心!”
“解愁,你赶紧躲起来!”
众人叫着喊着的同时,总算施放出铁箭去,正好射杀抢着去抓去尘的十几个贼兵。其余贼兵逃了回去,又不见踪影了,然而他们的箭也射过来,擦过去尘两边,钻入解愁藏身的大树之上。
去尘一点都没觉得这有多么吓人,反而摇晃着身子朝外面跑去,大喊大叫说:“我是杨去尘!我无遮无拦跑来了,李猪儿,你立马射杀我我感谢你!”
他的动静引来又一批贼兵,是几个跨着小种马的虎狼之徒,从几处同时奔想他,要尽快掳他上马。却被去尘躲闪掉了,说:“不让捉,只许杀!”
那几个贼兵避让不及,自家人撞在一块了,给秦娥、敢斗等人看个真切,连马带人一块射倒在地上。
去尘发疯一般跨在一匹奄奄一息的马上头,猛拍马屁股说:“起来快起来,速速带我去洛阳见过恨杨国忠的安禄山!或者带我去长安见过恨安禄山的杨国忠!”
那马似乎听懂他的话,似乎不甘心这就死去,竟然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朝前迈了几步。
去尘乐坏了,拍得更厉害了,甚至还用脚去踢它的肚腹,癫叫道:“你这畜生若能带我去阴曹地府见过阎王的话,我叫我阿爷……算了,我不叫他给你啥了,就我自己册封你为骏马国里的国王,三宫六院里的美女马任你挑花了眼!”
可惜那马因中箭过深,吃不消了,刚站起不久便轰隆一声倒了,正好压在一个趴着要来捉去尘的贼兵身上,致使他手中持着的短刀插入自家胸膛。
自然,去尘也摔倒了,却顾不得疼痛,一个劲狂笑道:“古怪了古怪了,我送上门来,却没一个人能取了我的性命!”
秦基业见状,要众少年箭矢掩护,刚要纵身去捉去尘回来,却望见解愁早已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
与此同时,几个叛军出现了,要连同解愁一道捉了去尘去请赏,幸好秦娥等十来个人手中的箭又射将出去,叫他们或者腾空后仰,或者就地栽倒。趁此机会,他就地爬了过去。
翻雨没有跟上他,用手势下令众少年持满弓注上矢,严阵以待。
解愁终于到得去尘背后,三拳两脚把他打翻在地,然后压在他身上,使劲捶着他的背说:“五郎莫要这般癫狂!众人不喜欢你自有缘故,因为你从前确曾有些坏!
好五郎,你痛改前非就是了,你将功补过就是,何苦像小女子那般寻死觅活,一味吓唬他人?!”
敌我双方,众目睽睽,去尘全然不顾,一骨碌翻转身,压在解愁身上,亲了她一忽儿停下问道:“解愁,你说,你是嫌弃我还是喜欢我?!”
解愁仰面正色道:“嫌弃你如何?喜欢你又如何?”
“嫌弃我的话,我的命今日个真的走到尽头了;若是你还有些喜欢我,我杨去尘是该去掉身上固有的毛病了。”
解愁并不用言语抉择,而是以行为表达:抬起脑袋,用嘴含住去尘的嘴,身子颤抖着,眼窝里注满了晶莹剔透的泪水。
此时,秦基业刚好匍匐过来,从解愁身上推下去尘,免得他给恼羞成怒的叛军射中了。他对去尘说:“好孩子,你方才说的话师傅都听见了。既说定了,还是万万撤回去吧,不可再把性命当儿戏了!”
去尘点了头,对解愁说:“姑娘,你先随秦师傅撤回到秦娥等人边上。”
解愁不放心问:“你呢?!”
去尘笑着说:“我自有办法毫法无损回到你身边!”
解愁便应承,跟着秦基业往后退去,而去尘忽然站起身,挡住他俩的身子,朝前走了几步,笑着道:“李猪儿,你不是想捉我?那就别放箭,也别过来人,我自走来,随你去洛阳交差!”
趁着去尘如此行事,秦基业拽着解愁的手迅速回到秦娥等人边上,扑入草丛之中。
稍顷,解愁心急如焚望着去尘,却不敢叫唤他,一个劲对秦基业说:“师傅看见了没有,亏得他及时遮蔽,我和师傅才得意侥幸活着回来!”
又对秦娥等人说:“诸位也看见了吧:我的五郎遮蔽了师傅与我!可现在他自己如何回得来?!如何回得来,我的去尘,我的五郎!”
秦基业则说:“师傅明白去尘要做什么了!”
便喝令秦娥等人说:“预备放箭,保证去尘毫发无损回来!”
话说去尘还在往前走,但渐渐收住了脚步,最后对看不见的李猪儿道:“李猪儿,你出来!你带几个人出来,务必捉了我去!
我跟我后边的人都说好了,我交出我自家,换取他们活下去;若是我现在折回去,他们不答应,定然从背后射杀我!”
几个叛军应声起身,张牙舞爪要来争夺他,去尘却猛然扑在地上,抓住其中之一的双脚,狠狠扳他在地上,轻易夺了他的佩刀,喀嚓一生取了脑袋在手,又狠狠抛向其他几个贼兵。
那几个人吃惊不小,刚要剁刀搠枪,却被纷纷射来的箭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