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走着，闻到一股人肉烧焦的气味，去尘停住说：“强人烤肉吃哩！”

“怕是人肉！”

他俩张望上面，看见的是无尽的巉岩和零落的树木。两人又走了一程，忽然望见两块巨石形成的关隘，紧接着看见两个赤膊大汉手执大刀，在火堆上烤肉吃。

除了他们，还躺着好几具尸首，应该是给剜了肉痛死的。去尘又上去一阵子，藏在巉岩后盯着强人看。他吃惊不小，对悄然跟上来的学述道：“这厮们长得如此高大，可真没想到！”

学述却冷笑说：“在下只看见两个死汉而已。”

去尘看他道：“怎么，一点不怵？！”

学述并不回答他，出得隐蔽处说：“容易：你一刀我一刀，转眼就解决了！”

去尘不想露怯，便跟上去，但一直走在学述后头。

俩强人正大口吞噬人肉，忽见俩少年走来，便甩掉砍刀上的人肉，喝问：“两位是要过得这关口去淮水么？”

学述颤巍巍道：“二位好汉高抬贵手放我俩过去！”

假装突然看见地上死尸而吓得站不稳：“好汉饶命！若也要杀死我俩，我俩情愿不过这关去！”

“宁可绕个大圈子，”去尘配合他说，“从别处过得此山去！”

俩强人笑道：“过去也容易，只管留下买路钱！”

“兀那走前头的少年，你那口袋里装着啥东西过来叫我搜一搜。”

“若有值钱的，便放你俩过去。”

学述回头看一眼去尘，要他做好准备，自家先上去。他故意颤着抖着，弄成弱不禁风的样子。俩强人上来搜他的囊橐。去尘与之保持一定距离，悄悄掣两把短刀在手。

强人见囊橐装的是大笔巨砚，顿时恼了，其中之一以佩刀加在学述肩上说：“这等酸货也想充作买路钱？！”

学述道：“好汉有所不知：笔是好笔，砚亦是好砚。等天下太平了，卖几两金子不在话下！”

面对学述的强人一听，便忙着拿出东西来。他没兴趣搜学述身子，因他仅穿着件单衣。学述稍稍退后，装着拭汗，先上头后下头，先前胸后脊背，然后摸到背后插着的鱼肠。

与此同时，另一强人迎向去尘，审视他肩上搭着的囊橐道：“兀那少年，你也过来让俺搜上一搜！”

去尘忽然想到一个更好的办法：不仅确保及时消灭学述肉体，还要解除自己面临的危险，于是便说：“两位好汉当心，他背后藏着把尖刀，要趁势杀了你俩哩！”

俩强人吃了一惊。原本就在学述跟前的那个忽然抓住学述两只手，而面对去尘的那个也赶紧冲到学述背后，搜出秦基业给的短刃来。

去尘乘势说：“路上俺才认得此少年，自诩当今宰相杨国忠之子杨去尘哩。俺听闻打散的叛军说安禄山出一千两黄金一万匹缎子买此人的脑袋哩！”

强人甲道：“是哩，几个月前俺也见过缉拿杨去尘的露布哩！”

另一个强人喝问学述道：“真是杨去尘，你？！”

学述看一眼去尘说：“是呢。”

去尘趁两名强人不注意，迅速把两把短刀转移到袖管里，然后挨近他俩道：“一刀杀了，拿脑袋去见安禄山便可发大财了！不过两位大哥要当俺已留下杨去尘这个买路钱，放俺过关去！”

强人甲举刀要砍学述，他的同伙赶紧说：“若是安禄山要活人不要死人，砍了杨去尘脑袋，不是要少挣许多？！”

强人甲说：“果然哩！”

去尘一个箭步冲上去先刺倒强人甲，另一把刀子对准强人乙胸口说：“杀了杨去尘，俺就饶你性命！”

吃惊不小的强人乙转身砍学述，却给他躲闪过去。

“去尘兄，你借刀杀人，恩将仇报呢！”学述嚷道。

强人乙便放过学述，专门来斗去尘：“好嘛，他是假货你是真货！好好，我砍了你脑袋拿去见安禄山，叫认得你的人重新认出你来！”

去尘抖擞精神，两把短刀战他一把佩刀。他擅长持温侯戟马战，如今没了马与戟，十来个会合下来便颓然处于下风，徒有招架之力，急得喊道：“学述兄救我！方才我跟你开玩笑，可别当真！”

学述一旁观战说：“俺跟你学：等贼人杀了你，我再杀了他。”

去尘绝望，只好奋力应战，但忽然摔在百姓死尸上，右手那把短刀虽挡住强人乙砍来的大刀，但给震飞了。他连忙用左手那把去刺对手。强人乙来不及躲避，给刺中了踉跄几步，翻身倒了。

去尘格格大笑，站起逼向学述：“颜学述，他杀不成我，你就杀不成他了！如今轮到你死了！你死了，就没际遇做相爷了，除非你赶紧使出你的武胳膊来救你自家的命！”

学述去拣地上的囊橐：“那你怎么跟师傅解释我的死？”

“你杀了个强人，剩下的强人反过来杀了你；我呢，虽来不及救下你，但杀了另一个强人！”

正说着，关隘另一边忽然走来五个强人，见倒了两个同伴，便操着长枪大刀冲上来。

去尘吃惊道：“明明说只有俩强人嘛！”

“赶紧杀了我，不然没你机会了。”学述提醒他说。

去尘便从地上抓起强人大刀，去砍学述，可来不及了：一个脚力快捷的强人已赶到，捻着长枪直搠他。去尘只得舍弃学述，用一大一小两把刀轮番隔去那强人的长枪，但身子不住后退，似要夺路而逃。

无奈更多强人杀来，并不去杀跌倒在地的学述，却围着去尘走马灯一般厮杀。

去尘应接不暇，左手给搠中了掉了大刀，哭喊道：“学述兄，你好歹帮我一把！我知错了，以后改过自新便是了！你赶紧拿出你的武胳膊来救我！”

这么一说，当下便有两个强人改去对付学述。学述冷笑道：“来得正好：就请尔等好好瞧瞧书呆子是如何杀人的！”

此时，去尘已给打得晕头转向，只隐约看见学述正甩去巨笔外的竹套，展现它铁质的光芒，——原来里头是镔铁，顶端还是锐角状的。

他难以置信学述随身携着这样的军器，恍惚之间认定那是他隐身的武胳膊暗中藏着的，而文胳膊不可能做得到。于是，他给学述激励了斗志，增加了气力，主动出击，打得三个强人纷纷后退。

趁此稍纵即逝的机会，他瞥见学述原地旋转，以欧骨颜筋的书法笔画痛击强人，而他手中的巨砚则成了盾牌，频频挡住搠来的长枪砍来的大刀，发出当当的声响。

去尘听得这清脆的金石之音，愈加振奋，匆促之间，抓回掉地的大刀，仅仅舞了个优美的弧度，便划开一个强人的胸膛，趁机又看学述：见他转了一小圈，饶到一个强人背后，一笔戳穿他脊背；另一个强人见倒了同伴哇哇叫喊，脚步蛇行绕弯，手中的大刀直劈学述。

与此同时，战去尘的三个强人见学述手段好生了得，心下未免慌乱，便给去尘抓住破绽砍死一个。

去尘夺了他长枪，配合大刀横架竖搠，打得剩下的强人徒有招架之力，因此又赢得张望学述的时间。只见学述猫腰，躲过强人砍杀，用巨砚砸他的腿，叫他立刻倒下。

去尘吃惊不小，说：“学述兄，为何不见你的武胳膊？！你只有一双文胳膊，哪来这般出众的手段？！”

学述猛然跨在倒了的强人身上，一使劲，巨笔尖端已戳进他胸膛，说：“世上凡人哪来四只手两双胳膊？！”

“对虽对，”去尘说，“可我明明见过你长着四只手两双胳膊呢！”

“那是你看差了！”

最后两个强人因又折了同伴，只好死拼去尘。去尘猝不及防，给戳中右胳膊，加上气力渐渐耗尽，眼看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又急得叫喊道：“学述兄，俺这里又吃紧了哩！”

学述腾身而起，忽然到得去尘跟前，一手执砚一手执笔遮蔽他，问道：“去尘兄，我且考你一考：所有的字里头哪个最难写好？”

“好个书呆子，生死关头问这个岂不痴傻！”

去尘一边说一边面对扑来的两名强人，学述说：“告诉你，之乎者也的‘之’字！你看我写：点难写！”

巨笔不偏不倚刺向一个强人面门，见没中，忽然后退，脚步和巨笔同时从左划到右，完成了“之”字第二笔。接着，他说：“撇这一笔也极其难写！”

说罢，右手和右脚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面，同时划了一个类似撇的弧度，顿时一个强人胸膛给巨笔划开，另一个强人给右脚踢中。

去尘看得过瘾，叫喊：“天哪，竟有这等武功！可你既然没有隐匿的武胳膊，你的文胳膊又是从何学来这绝招的？！”

两个强人不堪忍受学述以书法笔画戏弄自己，叫喊着又扑上来。学述不动如山说：“这一笔捺也尤其不好写：短了不好看，长了没风格！”

说罢，地面的脚步和空中的手势协同一致，从西北方向忽然滑向东南地界，及时躲过最后那名强人狠命刺来的长枪。

去尘心悦诚服拊掌道：“颜学述，好手段！好手段，颜学述！”

最后的强人见战学述不过，忽然腾空跃到去尘身后，手中的长枪往后直搠他后心，眼看就要中的。学述虽说已腾空来救去尘，但手中巨笔已来不及挡住那长枪。

忽然，一支短箭射中那长枪，触发声响，迸出火星，致使其改变方向。

去尘见自己没死，而强人因惯性还在往前冲去，大惊失色道：“哎哟哟俺的学述兄，你那隐藏着的武胳膊莫非脱身而飞，在空中掣出隐藏的弓箭射中强人，救了俺一命？！”

强人站稳脚跟，一个转身，抢在去尘之前抓起长枪，狠狠刺向他。学述又跃起，用巨砚挡住长枪，然后落在强人和去尘之间说：“告诉你去尘兄：称王称霸的王字也相当不好写！”

一边说一边舞动巨笔，呼呼生风写了三个连笔横，晃得重新攒刺的强人连连后退。最后，学述说：“天地人，加一竖，便成个王字！不过我这一竖跟别人写得不一样，是从下往上写的！”

忽然突前，巨笔一个直线，照准杀来的强人胸膛插了进去，然后死命往上一拉，发出裂帛之声，顿然叫那强人破胸开膛，倒地死绝。

去尘看呆了，叫道：“我的天，难怪都说强中自有强中手！而我，为何一直认定你是百无所能的书生哩！”

说罢，奔至学述跟前，不顾礼节，上下翻找另一对胳膊；找不到，索性去拿射中强人长刀的短箭来看：“不用说，这是藏在你武胳膊里的暗器，可你那两只胳膊又藏到你身体哪里去了？！”

“好了好了，”学述说，“我说过了，世上哪来长四条胳膊的人？”

“那你给俺说说：这短箭既然不是你暗藏起来的武胳膊射的，那射它的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