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晋风及时出现在关隘那一头,才阻止去尘就这个问题没完没了审视追问下去。
晋风从那头跑下来,舞着鸳鸯剑大叫道:“太好了:你的好手段我恰好亲眼望见了!”
学述、去尘看见晋风背后另有他人,也在下来:一个是解愁,另一个是敢斗,手中的军器都带着强人的血迹。
愈来愈近的晋风意犹未尽,大声叫喊道:“谁能想到叫杨去尘瞧不起的白面书生反倒成了虎头健儿,到头来救了杨去尘一命!”
“若非亲眼所见,”敢斗说,“谁能料想竟有这等奇迹发生!”
去尘羞惭不已,默默偏离而去。解愁追去,到得他边上,捉起他手道:“伤得重不重?!痛么?!”
去尘甩却她的手道:“你不来便不见我丢脸了!”
当着晋风和敢斗的面,学述将甩脱的竹套重新套在巨笔,云淡风轻说:“小生也就是为了防身暗练了几招。本不想叫你们看到,不曾想你们也来牝鸡关了。”
晋风不顾旁人扑入学述怀里,且啜泣且埋怨道:“死东西,既有这等好手段,为何不预先告诉我!就舍得叫我替你操死心!”
学述挣脱不出来,红脸道:“善言不美,美言不善。旁门左道的武艺不足为外人道也。”
最后,总算挣脱开来,便去问敢斗:“好兄弟,牡鸡塞的强人也都杀绝了?”
敢斗说:“杀了个净尽,师傅差我三人来此关接应你们。”
去尘在一边自嘲说:“师傅怕我暗害颜学述,一是差来迷恋他的高晋风,二是派来自以为能管着我的解愁,三是支来足智多谋的刘金斗。”
敢斗、晋风相视一笑,一个道:“今日学述救你,明天你救学述,不就扯平了?”
另一个发笑说:“杨去尘,你也不用太过懊恼,关键时刻,我高晋风的一只眼虽说望见颜学述的厉害劲了,可另一只眼正好吹进一颗砂子,没瞧见你落花流水的情形。但或许解愁妹妹看见这个了吧。”
学述不要她进一步激怒去尘,便掌住她的檀唇轻声说:“别得势不饶人!”
晋风便只好沉默不语。
去尘躺在地上,由解愁用撕下的内衫包裹伤处。他侧转头闭上眼道:“最最可笑的倒不是我给万物一能的书生救了,而是竟给此人的充愣装傻给瞒住了!”
学述听得便过来说:“好了去尘兄,我有意瞒你,是为了将些许薄技用在刀口上,用在出其不意上,用在麻痹敌手上,而你,并非是我的敌手;相反,是我的旅伴。”
晋风过来挽着他胳膊嚷道:“看来本小姐从今往后不但要跟你做学问,还要随你习武!好厉害的笔,好厉害的砚,好厉害的字,真正叫做……”
实在想不出合适用词,便用眼神央求敢斗。
敢斗也想不出好听的说法,便又转而望着解愁了。解愁到底饶有素养,略一想便说道:“学述兄的好手段可以叫做笔画功哩。”
学述道:“呵呵,听着怪怪的。”
但所有人都说:“好听着呢!”
连去尘也不禁点头赞同。
学述只好说:“那便依着解愁姑娘,叫笔画功吧。”
敢斗自告奋勇,到更下头去招呼百姓上来通关,而晋风则扯走学述,在灌木丛外缘站着说亲热话。
解愁裹完了搀扶起去尘,小声宽慰他道:“其实,俺的五郎还是厉害的,此番不得力,无非少了戴白星与温侯戟;若都在,岂能叫学述独山其美独占鳌头?”
去尘张望一下四处,小声道:“这话说得极对!你不知道当时那么多的强人,起先斗的都是我,颜学述则藏在我身后!说到底,我是怕贼人伤着他,寡不敌众给刺伤胳膊的!”
解愁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自然是这么个情景,否则俺的五郎怎么可能给不入流的地痞刺伤呢。”
去尘使劲说:“对对!可惜你没早点赶来,亲眼见我杀死好几个强人!”
解愁说:“俺的五郎有的是纵横四海的本事,而今杀几个强人,纯属杀鸡用牛刀罢了。”
听见她这么说,去尘反倒不好意思了:“算了,此事过去了,不值得一提了。只是我的本事不能光靠戴白星与温侯戟,这佩刀以后也得使唤得精湛了。”
解愁欢喜说:“听得五郎这般说,奴着实放下心来。”
其实,解愁对去尘说的等于是变相的情话。
不过,性情爽直的晋风则不满足于小打小闹,此时此刻,正一个劲向学述说着亲热话:什么情啊爱的;什么一日胜似一年,故而她这般快爱上学述不仅是自然的,而且是必须的。
见晋风说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胸脯高挺挺的,学述心下忽然慌张,便忙不迭朝两边看,结果正好看见一边岩石上“牝鸡关”三个字给风吹雨打磨损掉许多地方,便对晋风说:“瞧这几个字变浅了,你我不如研些墨涂上去。”
晋风埋怨道:“哎呀,原本好端端说着好端端的情话,你何苦又转回从前的书呆子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写字啊!”
学述扑通着心赤红着脸,从皮袋里取出巨砚,去岩石凹处找到未干涸的雨水,先用口吸上,再吐于巨砚上,然后研墨。这么一来,晋风也就停说热乎乎的情话,撅着嘴夺过墨研起来。
学述取巨笔在手,等墨研得浓了,蘸了个酣畅淋漓,到那三个巨字跟前,娴熟涂抹上去。稍顷,文字便凸显出来:牝鸡关。
晋风嚷道:“学述,你不如再写一首诗上去,专述你如何用巨笔战强人的详情与豪情!”
学述说:“对呢,此地是我与去尘兄一同斗败强人的地方,不题首诗上去,未免太埋汰我大唐的好少年了。”
便沉吟起来,巨笔不知不觉又饱蘸好了墨汁。去尘、解愁听见了过来,等着看他题诗。
这时,敢斗跑上来,懊恼说:“竟有这等咄咄怪事:反把我当强人,谢绝上来!也罢,一忽儿我等回牡鸡塞去,到时候不怕他们不过这牝鸡关!”
晋风道:“快来,颜学述要写诗上岩壁哩!”敢斗便上来挨着一同看。
哪想到学述正待向平整如砥的岩壁上写第一个字,众人便听得关隘那头有动静,随即,一个霹雳般的嗓门喊道:“该杀的少年贼,竟敢杀了我好几个弟兄!”
五个少年齐刷刷回头,只见那头奔来两个山似的强人,一样身高一样强壮,挺着两把佩刀,张着两张嘴巴,恨不能把五个少年几刀剐了一口吃了。
仓促之下,五少年愣怔去了第一反应时机,幸好学述正执着巨笔,且笔尖包含墨汁,便娴熟点笔,一点一个准,点得俩强人的眼睛蒙上墨汁,陡然看不见东西,到头来收不住脚撞错东西,——不是人,而是树。
这么一来,敢斗、晋风绰刀剑在手,转眼冲上去。解愁刚掣双剑在手,便推去尘到灌木丛中,小声喝道:“五郎伤着了!切莫出来!”便上去帮衬同伴死拼那俩强人头目。
强人头目们此时已甩去眼里墨汁,一个声嘶嘶与敢斗、晋风战上了,另一个气冲冲与学述、解愁斗着了。
显然都是强人中的强人:防守之际,佩刀使得的滴水不漏;攻击之时,佩刀搠得无坚不摧。几个回合下来,四个少年便无可奈何吃力了,渐渐持守势了。
即便是学述,因对手本领实在高强,自家巨笔巨砚又短了些,只能勉为其难,先保定其余三人边战边退。
话说去尘因伤着手,给解愁推在灌木丛里躲着。
外头的战势他都瞧见了,心下着实急坏了,无奈之下,便千方百计寻到一块拳头大小的硬石,瞄准正在酣战学述、解愁的那个强人首领,嘴里叫声“着”便投射出去。
着是着了,却是学述右胳膊,只听得他唤了一声“哎哟”,巨笔便掉落在地,只能双手持砚挡住趁势搠来的强人佩刀。
却道去尘发现掷中的竟是学述,便叫喊道:“错了错了!”
这一叫便全然暴露所处位置。
再说晋风与敢斗激战另一名强人首领之际,正好面对那片灌木丛,又恰巧瞥见去尘扔出那块石头,随后又听得学述叫了声“哎哟”,继而又睃见学述只能以巨砚抵挡强人佩刀,若非解愁在一旁策应,几乎给搠着了。
因而她执念以为去尘仍要杀学述,便不顾一切,卖了个破绽给那强人首领,然后趁其突来,橐地跳出来用佩刀指着灌木丛里的去尘,对俩强人大叫:“见着那人了么?!人家可是当今大权臣杨国忠之子杨去尘,安禄山正悬赏无数金珠宝贝换他首级呢!”
学述要制止却已来不及。
也是巧,俩强人也曾见过缉拿去尘的赏格,至今仍记得那上头的图形,当下瞥见去尘模样,两厢里便对上了。于是他俩便舍弃四个对手,径直去拿去尘。
解愁见状,大叫一声:“那是俺的五郎,谁也不准拿去换钱!”拼将性命,先飞奔上去挡住去尘,后回身架隔搠来的佩刀。一把勉强架住,另一把刚隔住却见它顺势滑落,刺中她的左腿。
学述见状,立刻朝其中之一投掷巨笔,但给他闪过。学述见另一个举刀要砍解愁,赶紧弃了巨砚从腰际拔出鱼肠,狠命掷出,却再度给躲过;尽管如此,但这一掷干扰他砍中解愁。
不过此时学述手上已无可用之器,眼睁睁盼望给去尘称为武胳膊的翻雨射来致命一箭。
正这么想,只听得一阵怪风从斜刺里刮来,一条银光闪过,再度举刀要砍解愁的强人头领便骤然跌到,嘴角出血,——给短箭正中后心。
正在给敢斗和晋风重新接战的那剩余强人头领看见倒了同伴,一个愣怔,就给重新杀来的晋风劈去左脸颊上一层皮肉。他疼痛难忍,暴怒狂呼,一脚踢翻晋风,抹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脸颊,对准晋风高举寒光闪闪的佩刀。
倒地的晋风泪流满面,并不动弹,对灌木丛边的解愁说:“妹妹,我错了,这就为你抵命好了。”
说罢,示意学述不必抓巨砚来救自己,抓也来不及了。
确然,学述是来不及了,可他的武胳膊翻雨终于现形冲来,对准剩下强头领人射出箭来。那强人只好用佩刀挡开那箭,正待重新举刀,看见翻雨弃了弓箭,掣着着两把长剑杀来。
另一边,敢斗也挥舞长刀堵住他去路,便只好临阵脱逃,哭叫:“哥,你安心去吧,等俺回头找机会杀了秦基业和他的少年为你报仇!”
众人没能赶上他杀死他,因他飞奔如鹿,转眼便跨过关隘不见了。
翻雨会合去尘、敢斗,拉起晋风,又去看了一眼解愁的伤势,最后眺望关隘那边说:“此人居然知晓你们师傅的名讳,真不知是谁!”
“可见是有备而来的,”敢斗分析说,“故意设卡阻截我们。”
学述惊魂未定,有些埋怨翻雨:“姐姐出手似乎有些晚了,不然解愁姑娘也不会给强人头目刺中!”
翻雨却摇头说:“若是我出手早,就无法逼迫你们各尽其力,使出吃奶的气力来了。”
众少年略一琢磨,觉得有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