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兵头目回来了。现在,就他仍骑着战马,一面追敢斗,一面叫道:“兄弟们,操了家伙当步军,不信你我久经沙场,如今竟斗不过几个黄口小儿、妖媚娘们!”
逃兵操着家伙纷纷扑来,气势极为凶悍。
秦基业舞动虎头枪,招呼众少年:“听师傅的:无须惧怕,只消尽数拿出平日学到的本领,就能战败他们!他们当真打,你们当真打,否则就当是平日习武,饶他们的命继续为大唐效命!”
这时,纵马奔跑的逃兵头目渐渐赶上骑马的敢斗,那把佩刀直在他的后心弄影,就欠致命的一搠了。
秦娥望见了,急切提醒道:“好敢斗,千万留神后头的**子,他的刀子就差搠中你后心了,——你可不能死啊!”
敢斗清楚自家并不擅长马战,忽然往左镫一侧藏身,恰好躲过猛然搠来的佩刀。他又急忙掉转马头,抡刀劈向正面相对的逃兵头目,竟也给他躲过了。
趁敢斗重心偏移,掉转马头,逃兵头目倏然出手,要摘敢斗过去。敢斗吃惊不小,幸好反应奇快,倏然藏于右镫。这次,逃兵头目早有准备,不等他耸身抬头,便用佩刀凶狠劈刺。
敢斗毕竟没有临战经验,左右闪避,疲于招架,哭叫道:“师傅,秦娥,敢斗无能,快来救我!”
秦娥正在跟其余逃兵短兵相接,听得敢斗如此喊叫,晓得他正在吃大亏,便停下脚步,刚要张共搭箭,一旁的流水示意有他呢。于是秦娥又舞着佩刀,去战刚才接战过的那些人。
流水抓弩子在手,快速装上钢针,略一瞄准,便嗖的一声射将出去。逃兵头目正在砍杀敢斗,执刀的手给射中了,一头载下马去,即刻给烟尘覆没了。
敢斗遥望见是流水救了自己,大叫道:“流水,原来你救了俺!”
“无须谢我,只是那枚针箭不能掉了,是我花了八年工夫好不容易寻回来的!”
敢斗赶紧下马去,烟尘中不见了。须臾,又出现,重新跃上马来,舞着那针箭道:“好兄弟,正好射中那贼人的右手腕中央处哩!给颠晕了,俺记得师傅的话,没要他的命!”
却说逃兵徒步杀来,去尘将温侯戟舞得啪啦啦作响,宛如一条灵蛇,唬得逃兵四散躲避,而后寻找新的目标与之厮杀。见宝卷多少有些笨重,有人拿刀猛搠他。
宝卷发现给刺破了衣衫,登时怒使双斧,于是对手的佩刀便断成两截,顿时跪地求饶。
封驭见几个逃兵冲着自己劈杀来,早已吓哭了,不禁叫着秦娥秦娥。
秦娥当时重新杀回来,便拿佩刀去一个逃兵面皮上虚刺,空着的左手忽然掣出短刃,呼呼挡住其他几个逃兵砍来的佩刀,右手的佩刀早抵住其中之一的心脏,喝问:“要命么?!”
那个逃兵没想到她动作如此敏捷,哭着道:“小娘子手下留情,留着俺的命报国杀敌吧!”
其余几个丘八情知并非秦娥对手,先后扔了家伙,跪着垂下头来呜咽。
丹歌独自斗着一个长枪使得娴熟的丘八,渐渐有些落败的迹象了。秦娥见了提醒道:“姐姐为何忘了双股胡旋剑!”
丹歌给提醒,略停住,左剑隔住逃兵的长枪,右剑往地上一戳,趁势旋转起来,鸳鸯剑马上变成密不透风的四堵墙了。
那长枪搠来搠去,也就是听个丁当响,使他的丘八却给震麻了,最终掉了长枪,扑地哭叫:“奶奶的,这哪是剑法,明明是胡旋舞嘛!”
去尘、宝卷见解愁、晋风分别斗着一个逃兵,想上前助战,却给秦基业拦住了说:“每人都得斗他一斗,不然下回遭遇贼人仍是生手!”
忽然之间,解愁给逃兵砍落了一把剑,踉跄几步跌倒了。眼看那逃兵的佩刀就要砍着自己胸膛,解愁惊叫:“五郎!”
去尘便跃然而上,那温侯戟一下子挑飞逃兵的佩刀,二下子正好砍中他的咽喉。正在战晋风的丘八见死了同伙,便缴械投。
去尘搀起解愁,替她拭去面皮上的污血道:“你都见着五郎的本事如何了!”
解愁扑在他怀里说:“果然!”
敢斗跨着高头大马过来,后头跟着另几匹战马,得意地问迎接他的秦娥:“我的妙计如何!”
秦娥却狠狠拽他下来,道:“差点丢了小命,还敢自夸!”
敢斗起身笑说:“不是没事嘛,你哭啥哭!”
秦基业过来,猛然搂着敢斗道:“若非你灵机,今日定然要吃大亏!”
其余少年聚拢过来了,呼唤雀跃:“好敢斗,做得妙!”
“真过瘾!”“极痛快!”
“师傅,看在我机灵份上,这战马俺可以自家留下不?”
“归你了!”
敢斗喜不自禁跨上战马,紧抱着马脖子道:“听着好伙计:打今天起,你就随我征战沙场了;我不死,你也不死;我死,你随着一同死,可好?”
众少年都说:“这马看着就是好马!”
“确实是匹好马,奔腾起来,四蹄几乎不着地哩!”秦基业说。
去尘也夺得一匹战马。那马浑身枣红色,火烧一般,就额头上有个雪白的斑点。
解愁过来了,笑道:“五郎若是真喜欢,不如借着杀得丘八的功劳,问师傅要下来,配上你的温侯戟,就是古三国的吕布再生呢。”
“这么好的战马,师傅怕要留用哩!”
解愁推着他说:“你没说,师傅怎地知道?”
去尘牵马到秦基业跟前:“师傅,这马归我跨可好?我到底杀了一个歹人,不然……”
秦基业端详那马道:“古时候这种马叫戴白星,因眼睛上下都有白色斑点,好比戴着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呢。”
去尘抚摸着那马:“真是好听,可师傅肯不肯赏我?”
“今日你与敢斗居功至伟,可这马到底是敢斗夺来的;他若给你,师傅没意见。”
去尘便跳上戴白星,火赤赤赶上正驰骋中的敢斗,与他并排驱驰,急切说着什么。稍后,两人折回来了,去尘欢天喜地道:“师傅,你听敢斗怎么说!”
敢斗说:“杨去尘今日与我一样勇敢,这马拨归他使唤吧。”
“师傅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宝卷等少年私下承认道:“若非去尘凶猛无比,今日几乎狼狈了。”
恰好秦基业有话要说,便说道:“孩子们,方才至多算是初出茅庐第一仗。国家承平过久,官军也就这么个水准,所以真正的对手还在后头哩!”
学述摇头晃脑道:“古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
去尘恼怒,登时以戟扫落他的幞头:“我等冒死厮杀,而你呢,光说这凉快话,可羞不羞?!”
学述弯腰拾起幞头,依旧摇晃着脑袋,叹息一声说:“但愿杨去尘以后不再逞匹夫之勇!”
去尘听见了,舞着温侯戟,要去与学述论个究竟。不料晋风拿鸳鸯剑夹住的温侯戟,用力往上一甩道:“我没说话,你当我哑巴?!得了,你杨去尘只是杀了个小喽罗而已,至于这般炫耀?!”
去尘抓住差点掉地的温侯戟:“怎么,姑娘改挑这个穷措大作你家的赘婿了?”
晋风护住学述道:“是又怎的?!”
众人不禁都笑了。
学述则听得一头雾水,眨巴着大大的眼睛。忽然,他朝晋风鞠躬作揖道:“小生多谢小娘子救命之恩!”
晋风噗嗤笑道:“要说嘛,你这人模样还不错,书呢,似乎念得也好。可惜,就是没一点实实在在的男人本领,本小姐不一定相得中你哩。男人既能文又会武,才叫上佳男人。换句话说,光当他杨去尘不行,仅做你颜学述也不行,合而为一才是奴家的造化哩!”
忽然发现解愁已到得跟前,便赶紧说:“哎哟,实在对不住!”
“姐姐哪有对不住妹妹的地方?”解愁故意问道。
“解愁妹妹莫要多心,姐姐嘛,只是对你喜欢的五郎没了一点点情愫,方能这么比方着说。妹妹可千万不要恼姐姐哟!”
这一番解释众人都听见了,难免笑出声来。解愁笑道:“妹妹不多心,姐姐不必说!”
“哎呀呀,说起来,今日是到出熊耳山以来最为开心的一天呢。”晋风打圆场说,“兄弟姐妹头一回协作就杀得贼人稀里哗啦!”
自此日起,叫颜学述的侠义少年就随秦基业去江南了。秦基业走的是东南路线,日夜兼程奔驰过了西平县后,攻破滍水南岸防线的叛军也就渐渐甩远了。
十来日下来,秦基业愈加断定学述出身于官宦人家,可他觉得此少年与敢斗、去尘、宝卷、封驭和晋风相比,倒是一点都没沾染纨绔子弟的习气。
比方说,学述当然晓得杨国忠是何许人,可一旦听说去尘是炽手可热、权焰熏天的国相之子,几乎不再看他一眼。
颜学述嗜书如命,拿废寝忘食来形容都难以全部概括:骑马时念,蹲坑时念,吃饭时念,甚至睡觉了都“学而时习之”,——
就是说,虽说全然闭着眼睡着了,但口中照旧念念有词,似在背诵白天刚看过的篇章。
换了其他心志不坚的少年,见了一旁的同伴都使得一手好兵器,早就认定该从众了,可这个学述,偏不觉得不会武艺会有什么缺憾。总之,别人会武功,他不会,他一点都不自卑,照旧孜孜矻矻念他的书。
他还见缝插针,不时练习书法。或者写在石头上,用笔墨;或者划在沙地上,用树枝;或者点在手掌上,用手指;或者伸出手,凭空往天上写。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可以说,他博采各家之长,融王羲之父子、唐初名家和当代大家颜真卿的法书于一体,创出了自家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