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不多几个少年了,是晋风、封驭,猪瘦、羊肥,鱼二、元宝。晋风尤其烦恼,别转脸去,尽量不看秦娥、敢斗欢快奔跑的身影儿。
封驭就在她边上,看出她心中闷损得很,便悄声道:“晋风姐姐,你莫非也想找个人成双结对?”
晋风没好气道:“算你猜对了,可这又如何!”
封驭战战兢兢道:“我表兄有丹歌了,去尘有解愁了,敢斗有秦娥了,你除了我,没人一同去理。”
晋风瓮声瓮气说:“如若是你陪在我身边,我可宁蒙头睡大觉!”
封驭登时难受,掉了好几滴泪水道:“我有啥不好的,不就是人小一些,力小一些。可这又如何,说到底,俺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儿嘛。”
晋风听出他声音异常了,转来脸盯着他看,忽然噗哧笑了,说:“不错,你是男儿,最近人也变得可以了,不过我的心上人怕是还没出现呢。”
封驭自家擦去泪水道:“我并不想当你的心上人,就想走在春日的山里,一边有个可人的女孩儿陪着荡步。”
晋风眉一挑眼一睁,说:“那你说我还可人么?”
封驭真心实意说:“比一门心思找上门女婿那阵子可人多了!”
这话马上令晋风想起从前的荒唐可笑来,顿时羞红了脸,叹息说:“那是从前的我了,以后别再说起,好么?”
封驭点头说:“好,保证不再说起了。”
晋风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起身对秦基业说:“师傅,我与封驭也一边走走看看吧。”
“去吧,只是别太耽搁了。对了,带上军器,留神野兽。”
晋风、封驭并肩去了,——带着四把剑,一对唤作鸳鸯剑,一对叫成雌雄剑。
秦基业见剩下的猪瘦、羊肥和鱼二、元宝也在东张西望,按捺不住,便索性道:“你四人一并去附近走走看看,师傅一个人在此等你们回来。”
猪瘦、羊肥和鱼二、元宝到底也是少年,边上虽没女孩儿,可也都兴高采烈起身去了。现在,就秦基业一人躺在勃兴的花草之中。
他仰望天边渐渐晦暗下来的暮色,心想道:“全伙人马差不多都习成武功了,过不多久,是该出山,接着去江左了。”
觉得出山前后的诸多事宜理应进一步考虑周全,可一点没有考虑周全的兴致,翻雨凹凸有致的面容与身姿一个劲朝他袭来,而受她嘴唇袭击的甜蜜感与震颤感又攫住了他整个身心。
“虽说敢斗、秦娥等人是少年,理应抓住转瞬即逝的春光尽情欢乐,”他心下想道,“可我自家也就三十三岁,几乎还不老。即便是我,在这春光明媚、春情洋溢的早春,也该当获得特有的欢娱……”
说曹操曹操就到,想翻雨翻雨便来,——他情不自禁躺在草地之际,身边顿时又有了那股子特好闻的气息。
“是俺。”翻雨喃喃说,“看见所有人都离弃你,自顾自去寻觅青春的欢乐,俺及时相伴于你而来了。”
“好,甚好。”秦基业有紧紧搂住她,就此打滚到天涯海角的巨大冲动。
“今天啥好日子,”翻雨用她迷人的胳膊搂住他的颈项,直视他的眼追问道,“大哥竟变得和蔼可亲,放众少年捉对踏春去了?”
“人生苦短,青春难再。”
“没错,一个能惜春敢悲秋爱感时的民族才有勃发的诗意,才出得了李白、王维、孟浩然和杜甫那样的大诗人。”翻雨用柔情絮叨自己最新的发现。
见翻雨又有亲吻自己的冲动,秦基业想起身,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去。他唯恐少年们此时返回,给看见不该看见的景象:作为领路人的他终不能控制自己,趁一众少年不在,和翻雨亲得如胶似漆。
“对了,也该跟秦大哥说说西域的春天了。”翻雨见他有所担忧,先控制好她自家,再提出这个簇新的问题来,“其实,不用我说,你自家也曾亲眼见识过突厥国无数次的春天。”
“是啊是啊,那儿开春晚,收春早,整个春天大都只有短短的三五十天。”
“而那里的女孩儿家大都也是短命的,”翻雨微笑说,“短命的姑娘遇见短命的春天,爱春爱到何等地步,大哥可能理解并予以尊重?”
秦基业弃置所有的矜持与理性,主动起身,带动翻雨起身,急不可耐说:“走,去林子当中好好春天一回!”
翻雨哈哈大笑,腾然扑上他后背,把他当作骏马驾驭起来。
忽然,四周笑声一片,一看,却是众少年回来了,男的女的,头上戴花,手上持花,笑得也像是花儿朵朵。
“真该死!”秦基业大怒说,“不是都放你们一个时辰的春假了么?!”
“你没说一个时辰啊,”敢斗提出异议说,“不然谁敢回来搅了你和翻雨姐姐的好事?”
“我跟她的好事?”秦基业指着翻雨,煞有介事问道。
“那是!”
“不对,”秦基业辩解说,“我跟你们的翻雨姐姐正在切磋人背人,确切说,男背女如何变得轻松点的诀窍。要知道,再度南下,难免与敌人接战,要接战便会有战损,便会有……”
“好了秦师傅!”宝卷戳穿说,“您老又没干大逆不道的事儿,无非跟我等少年一样,动了春情罢了!”
众人哄然大笑,而秦基业自家也笑了,狠狠指着宝卷,想说啥又说不出来。
“俺谢宝卷也没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无非点明师傅也是人罢了!”
“去去去!”秦基业挥斥去众人,“再给你们半个时辰,可要好好珍惜这无边又短暂的初春光阴!”
众少年去了,秦基业和翻雨只能呆在原地,不能贸然去树林子里头。
“万一撞见人,”秦基业说,“那就不好看了。”
“我无可无不可。”翻雨说,“跟大哥单独相处够开心的了。至于余事,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只是对活得下去的人说的,对于明后日就将离世的人来说……”
翻雨不想听这个,直接用手堵住他的嘴。
话说去尘、解愁已挨近流水苦苦寻了八年钢针的斜坡,且远远望见他的身影了:依旧蹲下站起,站起蹲下,还不时推下一些中等大小的石头,造成山谷隆隆,烟尘滚滚。
解愁有些不忍心了:“还没找着呢,我们却要随师傅出山去了!”
去尘目不转睛望着流水说:“马战学得之后,师傅自然要率我等出山去。”
“流水怎么办,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寻见最后那枚钢针。”
去尘这才透露此行缘故:“知道我为何来探望流水?就劝说他一同出山去,别再一个人孤苦零丁在山里了。孤苦零丁的日子不好受,这我最为清楚。”
“是呢,五郎也是从孤苦零丁长到大的,除了你阿爷偶尔去探望你一番,你平时里大都一个人,身边的丫鬟小厮没几个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
“不能撇下流水一个人在这大山里头。”
“你虽好意,他却不肯,不然半途而废了。”
“尽量说服他,就说扬州一带必有高人,由我出大价钱治愈他的瞎眼病便是了。”
解愁说:“不管他应不应,五郎总要亲口说与他听的。”
去尘跳下马说:“你等着,我上去说与他听了便回来告诉你他应承与否。”
沿着斜坡边缘小心翼翼上去了。
上头的流水即刻觉察到有人上来,倾听一忽儿,欣喜道:“可是去尘兄么?!”
去尘奔跑上去,不管脚下打滑,有摔下的危险,舞着一双胳膊道:“是我呢,流水老弟!”稍顷,两人面对面,互相搂了搂,生死之交一般。
再稍后,流水又埋头寻找了:“你来探望我,我自是开心,可到底不能耽误正事,索性一边寻找一边说话,可好么?”
去尘叹息一声道:“要找着早找着了!”
“就快找着了。”
去尘去他边上道:“即便找着了,你的眼也见不着我的模样呢。我觉得老和尚的话未必可信。”
流水怕他帮着寻找,就说:“你切莫帮我。早说过了:这事须得我自家一竿子做到底!”
“我一边陪着你罢了,要帮早悄悄帮了;若找见了,放在你跟前的石头之下,故意叫你一下子摸着。”
流水正色道:“你我若真是好兄弟的话,你不该那么做。”
“我当然不会那么干。”
“是啊,去尘兄这点最令我感激。”
去尘捉住他的胳膊说:“听我说:随我一同出山去吧!抵达扬州,我一定出重金叫那城里的中外名医替你治愈瞎眼病!不错,我身边是没几个钱,可扬州有我家阿爷私设的珠宝铺,到了那儿,我便有花不完钱财花了!”
流水掰去他的手,摇头一番,又寻找开了。去尘跟着道:“你应不应,给一句话!”
“我不跟你一同出山,我仍寻我的第三枚钢针。”
“你不应承,莫非为着我爹是杨国忠,他的钱财你不肯用一分一厘的?”
“我只想做我早已经开始做的事儿,即便一辈子都是个瞎子。”
去尘有些难受:“可我一走,你又一个人了!”
流水倒愣了,停下手来望了他许久,仿佛看得见一般。稍顷,他说:“去尘兄,你莫担心我,我并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我。”
“谁?!明明不见一个人嘛!”
“听,有人,正在叫我的名儿,令我坚持下去!”
去尘听见寺庙的钟声又响了,与平日黄昏时分一样。他登时明白了:“这倒是的,老和尚一直陪着你,虽说他从不来见你,你也从不去见他。”
“为了我,寺庙都空了,他都不走,若我半途而废,也耽搁他八年光阴了。”
“是的,法师说他留在这山里,纯属为了你。”
“为了我,他最近开始日夜鸣钟了哩。”
“只是不知以后还能不能遇见你!”
“我若眼睛看得见东西,一定去江南探望你与其他少年,并你们的秦基业师傅。是你们这些少年伙伴陪了我三五个月,虽说我见不到你们每个人的笑貌,只听得见你们的音容。”
去尘说:“天色晚了,我回去了,你今日也早些收工,回石头阵里好好睡吧。走之前,我定然再去石头阵里睡,与你通宵说闲话。”
流水道了一声“欢迎”,便又去一边找了。
去尘不再打搅他,径下斜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