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卷给激怒了,即刻扑向去尘,卡住他脖子道:“杨去尘,你还我表弟性命来!”
秦基业吩咐敢斗等人道:“劝开宝卷,夺毒蛇回来!驱走杨去尘!”
敢斗、猪瘦、羊肥劝开宝卷,要去尘乖乖扔下蛇滚蛋去。
去尘自然要拼死保住好不容易得来的食物,歇斯底里扑向敢斗。敢斗早已将一些最起码的武功学到手了,三拳二脚就制服他,最终夺了剥皮剥到一半的毒蛇。
去尘既痛又愧道:“我是人,你们不能像强盗那样夺了我的吃食啊!”
秦基业已将封驭搁在马上,叫嚷:“众少年,随我一道撤回石头村!”
却对去尘道:“杨去尘,此后由着你靠山吃山靠水吃山。对了,你吞吃野果子成为仙人吧!”
去尘已不再慌乱,反倒咯咯笑着道:“秦基业,我并不畏惧一个人在大山大雪里讨日子过!你饿不死我,也冻不杀我!我天当被来地当床又如何!”
“甚好,这样我就更看重你几分了。”
去尘不再说什么了,举头找解愁,找到了默默望着她,点头笑,而后忽然掉头走开去,在雪地上一脚浅一脚深,而且脚印歪来斜去,似有许多的眷恋与不舍。
解愁已在马背上,不说什么话,一个劲望着他。最终,她还是下马来,追上去,就给了他火把,不说一句话便回来,重新上了马,尽量转过脸,不再看他。
去尘停着,不见她看自家,便扔了火把,使劲走了,影儿越来越模糊。
晋风看见了,叫道:“解愁,你没留神到他弃置火把了么?!”
解愁便回头叫喊说:“五郎,你赶紧回来拣了我给你的火把!吓一吓野兽也是好的!”
众少年都回头望着,知道若是去尘拒绝,活的可能小于死的可能。稍顷,不肯回头的去尘终究回头走来,拣了火把又去了,火光中渐渐又远去了。
回山村路上,秦基业特意到解愁边上说:“解愁姑娘,你都看见了,去尘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别人兴许就死在他手里了!你放心,死不了的,这个山里没有太多致命的野兽,他手中有佩刀和弓箭。”
解愁道:“毒蛇就不致命?”
“大冬天,毒蛇都大在地洞之中,不碍事。”
解愁说:“可那条毒蛇,多半是因为给封驭身上的热气弄醒了,才爬出来觅食的。就看他独自如何挨过了,你再处处护着他,师傅就护不得其他少年了此时此地,所有少年都是一样重要的命,不再分宰相之子和庶民之子!”
“师傅做得对,封驭至少与去尘一样重要,都是尤其要紧的性命!”
众少年都听见了,不知不觉簇拥着解愁,对她的狭肝义胆很是佩服。
到得山村口,鱼二和元宝跑来给秦基业解药。秦基业给封驭灌下后,安顿他睡下,又与众少年守候他醒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封驭不仅不见好转,而且还迅速恶化了:呼吸紊乱,脉搏微弱,已奄奄一息。
众人心急如焚,却一筹莫展,眼睁睁看着封驭给阎罗带走。秦基业痛心说:“封牧死了,如今封驭也快死了,秦基业对不起这两个少年!”
丹歌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去汝水路上救得我性命的法师不在这山里,若在,封驭不至于这么就死了啊。”
秦娥却恍然大悟道:“亏得姐姐说起这事!怎么不在这山里,他不是说过或许在熊耳山重逢么?!”
丹歌摇头道:“若有寺庙,为何却不见?这山你我都兜转过了,并不见寺庙,并不闻钟鼓嘛!”
秦娥却说:“不然!这山太大了,山中有山,大山套小山,小山套小小山!”
秦基业与众少年眼睛顿时为之一亮,都转身,望着窗外苍白雄浑的群山。
解愁还在为去尘而难过,就以一种曲折的方式冲出屋子,扯着娇弱的嗓子叫喊道:“救命的和尚,你在这大山里还是不在这大山里?!”
“若你在这大山里,赶紧赶来救下封驭的命可好?!”
也是奇怪,骤然之间,她的声音变得尤其嘹亮,且响过一声之后无数声自动重复着,是由高低错落的群山自行接力完成的。
秦娥一挥手,叫所有人都跟着她出去,分别站在解愁两旁,学着她恰才的样子,长一呼短一啸,齐声呼唤救命的和尚快快显现。
连秦基业都出来了,以打雷一般的成人嗓门呼唤着不曾见过面的和尚。不多久,众人喊得精疲力竭了,而山里的回音也渐渐消停下来,一切都恢复平静,只有风越来越大。
猛然之间,山里居然响起轰鸣的钟声,显然是隐藏在什么地方的寺庙发出的。解愁大喜过望道:“有寺庙就有和尚,眼见得!”
众少年都纷纷说:“不错,有寺庙就有法师!”
秦基业赶紧回屋子背上封驭,上得拴在院落里的马,吩咐道:“都上马,不停喊,别叫钟声停下,直到找着那个救过丹歌的老和尚为止!”
众少年奔去院落,上得马去,随秦基业驰骋,一阵阵又呐喊起来,以便钟声一直轰鸣下去。秦基业终究听清方位了:“大约在西北方!”当下勒转马头,头一个赶去了。
沿着西北方奔驰许多路,前头渐渐没路了,给黑压压的绝壁挡住去路,而寺庙的钟声则越来越明显,仿佛就在跟前,只是天色墨黑一团,难以辨别寺庙位置之所在。
众人黑里东奔西突,不得其门而入。忽然,绝壁上头出现一个移动的小红点点,似有人提着灯笼等着。
稍后,那小红点点道了一声:“诸位大小施主恰才呼唤老衲,老衲都听见了,故此撞钟应答,点灯迎候。”
秦基业狂喜中见着朦胧的道路,便叫火把集中起来,一同照耀。他舍了马,独自背封驭上去。
转了又转,旋了再旋,他方才到得那老和尚跟前,急切道:“师傅,请万万救活此少年,他不幸误吃了毒果子!”
众少年都跟着上来,呼啦一声围住老和尚说:“法师,务必救下封驭!”
丹歌甚至跪在地上道:“师傅,你曾大发慈悲救活了俺,而今请一并救下俺兄弟吧!”
秦娥去她边上一跪道:“俺众人晓得师傅是扁鹊再生、华陀重现!”
那老和尚不慌不忙道:“两位女施主请起身。莫急,这山里的所有毒物老衲都有法子解得去。”
丹歌、秦娥一同站起,搂抱着欣喜不已。老和尚道:“且抬中了毒的小施主去禅房,待老衲问过吃了何种野果,再对症下药不迟。”
秦基业捧着封驭随他去,道:“我藏着几个野果子在身,就请师傅看过!”
得到禅房,老和尚与秦基业一问一答。与此同时,封驭周身却几乎冷却下去。翻雨发觉了,惊呼道:“不好,死了也!”
老和尚起身查看一番说:“莫急,就来。”
众人在焦虑和哭泣中等着。
稍顷,那老和尚重新回来,擎着个陈年葫芦,掀开盖子。
秦基业已撬开封驭牙关紧锁的嘴,老和尚倒酱红色的液体进去,说:“这是大小拂菻国一带传来的灵药,名叫‘底野迦’,是用许多种最为厉害的蛇毒并一种叫阿片的草药杂糅而成的,从古到今最是名贵,诸般毒都解得去。
说起来,这葫芦里的底野迦是贫僧若干年前去凉州,途中从一个拂菻国人那里获得的。也是僧人,老衲当时与他甚为投机哩。”
果然,封驭的呼吸渐渐平顺多了。众少年这才放心,大大松了一口气,坐的坐,靠的靠,累得不可开交。
老和尚见危险过去,道:“诸位小施主请留一个在此守候,其余都随老衲去方丈用茶去。不消两个时辰,这位小施主定然消肿泛红、死里逃生。”
解愁自告奋勇道:“我留下。”
秦基业率其余人一路走之际,就着深夜的烛火发现这庙宇不大不小,洁净雅致,菩萨、罗汉、金刚一应俱全,只是并没其他出家人出现。
到方丈,众人坐于禅椅上,而老和尚则在屋子中央一只小小行灶上支着壶,烧山泉水,还用铜质的茶碾子把茶叶碾碎末。等水开了,一并撒落进去,再用勺不住搅着。
渐渐,方丈里头漂浮起沁人心脾的茶香味来,困得不行的众少年精神为之一振。
到头来,所有人手里都捧喝茶,你看我,我望你,仿佛如今不是逃难途中,仿佛又置身长安或洛阳的茶楼酒肆了。
说话主要是老和尚与秦基业之间展开的,交流一些山里的动植物情形,特别是对解药的探讨。老和尚说停了,把那个小小的葫芦给秦基业,叮嘱他以后不准再叫众少年随便采山中的野果吃了。
秦基业收下那葫芦,问道:“如何检验野果有毒无毒?”
老和尚道:“施主可掰开果子,倒些许解药上去,若是不住起沫,表明两厢性子抗争,乃毒果也;反之,自可放心食用。”
秦基业双手合掌道:“师傅的大恩大德在下与少年没齿不忘!”
老和尚道:“战乱之中多活一个少年总是好事,——这一战事要损却我大唐多少青年的性命!”
蓦然,解愁匆匆跑来:“蹊跷了!封驭消肿了,脸上也有血色了,呼吸如你我一般平顺了!”
众少年欣喜不已,跟着她去禅房探望。只有秦基业还跟老和尚对话,说一些无关大局的闲话,佛法,诗赋,等等。再后来,众少年回来了,又喝了一些山泉烹制的茶,便不知不觉歪头睡着了。
秦基业与老和尚仍说着许多话,丝毫不知疲倦似的。但他不得不终止对话了,既然翻雨总用她那美丽而清澈的双眸睃他,令他想起他答应她的二十一个祭日来。
那天,答应翻雨同她用二十一个祭日祭奠四个曳落河后,他颇有些后悔。不是后悔祭奠先他而战死的四个突厥好汉,而是后悔变相答应与翻雨单独祭奠他们,—
他真的太过喜欢她,她的容颜,她的体态,她一切的一切,唯恐在二十一个祭日里近距离单独与她相处,无法掌控自己,忽然发癫似的搂住她狂吻她,最终抱起来她,索性找个隐秘的地方做亲去。
而发生过这样的开端后,可以想见的结局是:这么多年以来,为了谋生,为了理想,他太过疲倦,太过旷色,如今有了做过亲的女曳落河在身边,自然还想几次三番做下去,再不肯动身去江南了。
因此,他即便不可逆转地答应了她,也得冷淡她,疏远她,跟她规定好应有的界限,免得她激情四射,主动与他做亲。
总之,与其被动,不如主动。因此,趁着翻雨再次看他的工夫,他用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在偏殿等他。
翻雨出去后,他又跟老和尚搭讪,问他是否可以为他和一个失去四位亲兄长的姑娘主持祭奠法事,念经发送死者的亡灵。
“可是恰才出去的那位胡姬?”
秦基业只好点头承认。
“这样的法事老衲不妨一做,可那位姑娘似乎更乐意施主的身边不出现老衲。”老和尚什么都懂得。
“没关系,这是二十一七里的头一个,法师在场不妨事。”
于是,翻雨等来的不仅是心爱的秦大哥。
“小妹,”秦基业说,“我大唐有请法师念经发送亡灵的习俗,你既已归顺大唐,可否认可这一习俗?”
翻雨点头,很坚决。
故而,秦基业和翻雨祭祀绝地和超影的种种详情不说也罢,既然有第三者,深山里神一般的存在——法师在场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