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走了十来步,回头对纳闷不已的去尘说:“要吃,你自家想办法解决!走,赶紧到大路上去!”
去尘不理解,跟在后头道:“可师傅,我是好心好意说的那番话,真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快就变了脸!”
秦基业愈加恼怒了,不再去大路,还是走荒路,成心要甩了去尘,回头对他说:“杨去尘,你自家去江南,秦基业今后再不管你了!”
晋风实在舍不得去尘,哭着央求秦基业:“师傅,你为何一下子狠下心来了?!去尘的话我听到了,人家纯属一片好心,觉得你本领高强,今后该做大将军替朝廷好好出力哩!不独他这么想,若是我活得下去,也要跟我阿爷提及你的种种好处呢!”
秦基业停下,狠狠看着她说:“怎么,晋风姑娘舍不得去尘公子,想跟他去江南相亲相爱么?!
那好吧,师傅成全你的痴心!”
加快走,挥舞胳膊:“你别再跟着师傅走,回头找杨去尘去!”
晋风虽爱去尘,可实在不敢与他单独去江南,便又赖着秦基业,始终跟着他,与两个小厮一块走。她一步一回头,哭道:“去尘,你紧紧跟着我,我紧紧跟着师傅!师傅不会如此狠心的,过不了几个时辰便又叫你归来了!”
此时,去尘越来越远了,成为漫天白色之中一个小黑点,一瘸一拐,一步一叫:“师傅,等等我!师傅,等等我!我是杨去尘呵,当朝宰相杨国忠之子呵!我家阿爷早就将俺托付给你,你得恪守诺言,带俺去人杰地灵的江南啊!”
连鱼二都看不下去了。他来到秦基业边上,悄悄问:“师傅真要扔了去尘公子?”
“只管走,莫要问!”
元宝也过来说:“师傅,若是再不找到东西吃,恐怕谁都走不下去了!”
秦基业停下来,说道:“自然要买东西吃,仍去官路上走!可你们给我一个个都记住了:买来的东西没杨去尘的份。”
鱼二、元宝点头说:“好的,自然。”
“不敢再过问杨去尘的事了。”
二人说罢,跟着秦基业,又投大路而去。
痴情的晋风高声呼唤远远落在后头的去尘:“去尘,你好好看,一定要看清楚了:我等去大路找吃的了,正在掉转方向!你千万别粗心大意,走另一条道而去啊!”
刚说完,才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于是重新回头,对去尘喊道:“对了,你只消跟着雪地上的脚印走,一刻别偏离它,就不会迷路了!”
秦基业渐渐心软了,并不干预晋风的提醒,由她哭,也由她喊。
去尘的声音远远过来了:“秦基业,你好歹毒啊!今日我究竟怎么了你说!今日我做了什么滔天大罪,以至于你如此刁难我?!要么我死了,要么我活着,我活着的话,定然要把今日受到的屈辱禀报给我的相爷阿爷,看他不流你到蛮荒的广州去当草民!”
秦基业都听见了,但气差不多消了。但他决计一不做二不休,正好借用这个由头,进一步杀杀去尘的傲气,以便剩下的旅程中,他愈加变得像是寻常百姓家出来的好孩子。
终于抵达大路了,秦基业等人停下来,端详经过的百姓。纷纷扬扬的大雪中,百姓又饥又饿赶着路,若是有人不幸跌倒死了,也就哭几声,用雪一埋,生者继续走自己的生路。
晦暗的天空有十来只鹞鹰盘旋,紧紧盯着埋入雪地的死尸,若是难民跟难民之间有一定的空隙,便急速滑翔下来,以爪扒雪,以喙啄尸,情形相当凄惨。
几个少年实在饿了,结伙奔向鹞鹰,大呼说:“你等饿了吃人,我等饿了吃你,岂不公平?!”
“你下来,你别飞走!”
“它们吃饱了,有否认是气力飞;我等还饿着,哪还跑得动追得上!”
鹞鹰行动敏捷,不等他们挨近来,便叼着人肉格棱棱飞上天去了,叫那些少年可望而不可即,只能掉头而去,重新赶路。
秦基业走着都在询问流民:“可有多余的吃食卖与我们?”
没有人搭理他,甚至有人报以白眼,说:“若还有吃的可卖,俺们何苦流落到这种地步!”
因为流民的惨,因为没吃的可买,秦基业身心俱疲,不禁掉泪了。众少年见他如此,心中难免恐慌,也掉泪了。鱼二说:“师傅,看来买不着吃的了,百姓自家也饿着哩!”
“想法子,定然要买到!不吃不成,你们还年幼,一日不吃,两日不走,三日不起!”
元宝自告奋勇道:“师傅,不如设陷阱捕捉那几只该死的鹞鹰吃!”
秦基业摇首说:“那东西不吉祥,刚吃了人肉,我等再吃它们,天理不容!走,去黎庶之中!那么多的人,都数不过来,总有人还藏着些吃的,不敢拿出来罢了,怕还要走老长的路。”
晋风依旧频繁回头,张望去尘是否跟上来。
等看见了他顽强跟着,暂时放心了,却又担心他比自己还要饿,便扯着秦基业的衣裳,央求道:“师傅,去尘也得吃对不对?要买就多买些,免得到时候知道你饿着他的公子,相爷大人大发雷霆呢。”
“到时候相爷是死是活,是个问题,岂能奈何得了我。”
“如此说来,去尘只有死路一条了!”
“不必为他担心:他死不了,他身上还有携着些宝贝,实在饿极了,会自家变买了换东西吃的。
也好,就看他是否能学点真本事在身了。”
晋风连忙回头张望去尘,大声道:“去尘,我说你身上不是……”
秦基业赶紧用手捂住她的嘴道:“如此多的人,有好人,也有歹人,你想叫去尘给人发现,你想叫这么多人知道他身上藏着值钱货?!”
晋风这才明白方才差点造次,便说:“师傅,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当众教他怎么做的!”
回头朝去尘的位置奔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秦基业拿出一些细软,分发给鱼二、元宝,让就近到难民中间买吃的。他自家也在手上托着一枚精美的金簪子,到处走动着:“诸位父老兄弟,看在我等也饿着肚子份上,请多少卖点吃的与我!”
举起宝贝说:“这金簪子贵重得很,是京城内府有名的工匠打制的,拿去江南,足以买下好多田地哩!”
却没人理睬他,只顾从他的两边留过,源源不断。
鱼二拿在手里的是一枚大大亮亮的宝石,颤抖道:“诸位看清楚了,这是波斯国出产的夜明珠,带去江南的话,足足可以买十几座宅子!如今鄙人就跟你等换一顿的口粮,划算不划算,问你们自己的良心!”
元宝手中托着把犀角梳,转来转去,着急说:“诸位父老兄弟,看看这个,这个东西可贵重了,是用天竺国的犀角打制的,先前是贵妃用的,后来意外转到小人手里!如今就换你们给的两顿饭,岂能错过!”
一个长者冷笑一声道:“人死了,要尔等的贵重物品又有何用?!”
其余人显然都这么想,一一冷笑着走了过去。
流民之中有不少富裕人家,带着的食物不少,故此有停下的,看了看货物,觉得物美价廉,便同意以五个冻得又冷又硬的干胡饼交换三样宝物。
秦基业摇首道:“起码得十个,不然你走你的,我等去别处问问!”
“七个!”秦基业无奈,只得叫来鱼二和元宝,让把宝贝一起交给买主,而后携着七个胡饼迅速撤离流民所在的位置。
才脱离那里,正好碰见晋风扯着去尘到来。去尘看见秦基业手上的吃食,眼顿时绿了,抖着身子道:“师傅,你老人家可不能不给我啃上一两口啊!”
秦基业凝视他一番,心就要软了,忽然又正色道:“去尘公子,你也是个男儿嘛,身上多少还有些可以换东西吃的饰物,何不自家想办法去!”
去尘愣了愣,连忙扯下父亲临别前给的金钿道:“那我用父亲给的这个宝物与师傅换一只胡饼吃!”
秦基业推拒,指着不远处川流不息的流民道:“要去你自家去。反正你是杨国忠之子,可以点明你的真实身份,说你身上有的是贵重物品;如今不要了,只想填饱肚子!”
就率其他人走了,边走边分,边走边吃。
晋风既理解秦基业的良苦用心,又怜惜杨去尘的当下处境,在哭声就将喷薄而出之际,主动偏离他,头也不回说:“杨去尘,你照师傅说的去试试;可你要想起我,想起我这里有吃的,想起我可以省一口给你吃!”
去尘实在受不了,出于自尊,因为饥饿,硬着头皮到得黎庶之中,晃动着那个亮闪闪的金钿道:“诸位父老兄妹,我是长安人氏,一路逃来,独自一个,早饿得眼冒金星,就快倒地身死!
行行好,给口吃的,拿走这个好东西!真正的好东西,是皇家的妃主之类的人物才能佩戴的宝物!是一桩及不公平的交易,谁给我吃的,谁占了大便宜!”
难民照旧无动于衷,潮水一般泄过他两侧,只有极个别略望了望他的人与物而已。
忽然,一个半大的孩子闭眼走来,无声倒地,就在他脚边。孩子的娘亲随即扑来,号哭道:“我儿快醒醒!你可不能这么就死了啊,才饿了三天不到!”
去尘触目惊心,赶紧撤离,到了另一群流民之中,叫喊得更起劲了,还不自觉地带着哭声。蓦然,几个跟他一般大的少年走来,说有吃的,乐意跟他交换。
去尘信以为真了,赶紧喜形于色,问道:“可有肉么?!”
为首的一个道:“有的是:猪肉,羊肉,还有……狗肉,甚或人肉。来,先拿你的东西我看看。”
去尘连忙把宝物给他道:“好好看看,看仔细了:据说是龟兹国王手上的旧物哩!”
为首少年看来看去,啧啧赞叹道:“断断是好东西,就给你羊肉吃如何?!”
去尘傻眼了,在最初的震惊过去后,连连点头:“好好,太好了!没有比羊肉更好吃的肉了!”
不料对方却忽然打翻他道:“快,好好搜他的身!此人的东西大有来历,必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多半还是大臣子弟呢!”
手下全伙扑向去尘,把他身上暗藏的宝物搜刮一空,飞鸟一般远去了。
去尘人伤了财空了,当然不甘心,于是起身追了几步,因为疼和饿,无可奈何跌倒了。
他回头,冲远在几百米之外的秦基业哭叫:“秦基业,你个坏蛋!都是你害了本公子到如此地步!俺发誓俺绝饶不了你!”
流民由无数家庭组成,每家有每家的遭遇,各户有各户的孩子,所以对他无动于衷,源源不断掠过他两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