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歪八斜赶了一段路,秦娥等人仍没抵达新主人住的大宅子。宝卷气恼道:“怪道我与表弟走迷了道,没见着狙公!”
封驭吃惊道:“说起狙公,我总觉得吃的冻肉滋味不对,倒不如问明这两个苍头!”
宝卷便一手一个,揪住那两个小厮道:“那些冻肉真是所谓的猕猴肉?!”
笔筒吓坏了:“是哩,不是猕猴肉倒是什么肉?!”
砚台则哭嚷:“并非狙公肉,而是我家老主人和他儿孙的肉!”
秦娥等人登时目瞪口呆了,能吐的当下就吐出来,不能吐的使劲抠着嗓子眼,一忽儿也都吐了。
秦娥勃然大怒道:“死贼人,焉敢叫我几个清白的少年吃人肉!”
敢斗、丹歌以佩刀顶着两人的后背道:“火速带路,不许再发出动静!”
终于抵达庄院主人一家住的大宅子附近了。那屋子位于丛树之中,周遭有几百步之大,即便今晚月光如水,若是不专注去望,决然不见鳞鳞然闪光的一小片黑瓦顶。
两个小厮熟门熟路,带秦娥一行人钻入树丛之中,绕来绕去,专盯着有杨树的小径走。
超不过几百步路,前头便是大宅子的正门,两边蹲伏有两尊虚张声势的镇门兽,巨大的橡门漆成朱红色,对扇安着的铜铺首饰有古怪的兽头,面目狰狞,森森然要搏杀人吞噬下一般。
秦娥和翻雨叫其余少年一同伏在竖着的门条石两边,而那两个小厮则按了按铁门环。须臾,一个青衣开了小半扇门,见是熟识的两个小厮,便大打开了门。
秦娥率先抢入去,一把捂住那丫鬟的嘴,交与宝卷、封驭道:“你两个王孙纵然手无缚鸡之力,此等小丫头应该看得住吧。”
“无须跟进去,此处呆着,”翻雨告诫他俩说,“若大势不妙,自己逃命去!务必赶到汝水边乾元村砖窑,与师傅等人碰面!”
宝卷、封驭还来不得说什么,秦娥等人便押着两个小厮入得大宅子深处去了。
过了许多进空无一人的屋子,穿过一个天井,那两个小厮蓦地停了,指着前头闪着灯火的中厅,惕惕然说:“新主人一个人与旧主人妻女在里头饮酒作乐哩!”
“诸位少年好汉千万小心,新主人武艺高强,凶猛异常,十数个人近不得他的身去!”
其余人尽皆骇然,而秦娥则抓紧时间,与翻雨耳语道:“妹妹敢随姐姐会他一会,斗他一斗!”
翻雨朗声笑道:“姐姐俺是曳落河,妹妹不怕他,姐姐岂敢落后!”
此时,心中没有把握的表兄弟俩押着那个青衣过来了,秦娥无暇训斥他俩,只好叫他俩与丹歌守着两个小厮、一个丫鬟,自己则率翻雨、敢斗和猪瘦、羊肥执着佩刀扑入去。
到得中厅台阶,秦娥等人不顾雕栏玉砌,凝冷若冰,一个个卧在上头,从下头的门缝往里张望。
只见得里头影影绰绰暗暗亮亮的,什么都不甚看得清。敢斗急了,起身要凑着窗棂子,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舐破窗户纸,以便看个通通透透。
秦娥却一把扯他下来,轻声道:“明月高挂,黑夜如昼,里头看外头不费吹灰之力,一刀飞来,你便没了命了!”
敢斗自己也吓得倒抽几口凉气:“在下鲁莽,骇了姑娘了!”
“看清情形再杀入不迟,可不能先敞露自己了!”
翻雨却轻声说:“亏得敢斗王孙这么一试,试出里头的人没发现外边的我等,可好了。”
这时,猪瘦发现门扇虚掩着,一阵风吹来,吱扭了好几声。他招呼羊肥,一边一个,稍稍推了推各自一边的半扇门,里头的情形便看清楚了:
所谓的庄主,那壮汉正据于一张蒙着虎皮的胡床上,左搂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右拥一名三十几岁的夫人。一长一少的两个女娘都着不能全然蔽体的艳装,上上下下露有白白晃晃的部位。
跟前的砖地上生着刮刮杂杂的火,纵横交错的三股叉搁于两块巨石上,上头是炙着的肥羊与牛犊,都已割吃去不少,露出烤焦的骨头来。
见状,秦娥悄声对翻雨说:“若不怵他,真还能斗他一斗。”
“妹妹不必忧虑,我两个,他一人,可出其不意进入去,并力杀了他!”
猪瘦轻声说:“切莫忘了还有我和羊弟接应你俩呢!”
敢斗说:“岂不闻笔筒和砚台说那厮本领高强,十数个人挨近他不得?!姑娘与翻雨姐姐就两个女娘,虽说颇有些武艺,可人家是强贼头目,如何战得倒他?!”
丹歌也说:“秦娥妹妹,翻雨姐姐,为何偏偏忘了我?”
秦娥和翻雨还没来得及回答,丹歌又说:“是怕我没武功在身吧?!”
“正是!”秦娥说。
“俺的好妹妹,你可还记得汝水边乾元村那些惨死于贼兵之手的女孩儿么!”
见秦娥点头,又问:“妹妹还记得当时姐姐与你发的誓么?!”
“记得:多杀贼人,替她们申冤雪仇!”
“所以姐姐不能不进去杀了他!”
“可姐姐……”
“姐姐至少能旋得那汉子戳不入家伙来,任他使唤的是何种兵器!”
“那姐姐千万小心!切记,我与翻雨姐姐先进去,猪瘦和羊肥随后,你跟敢斗最后进去!”
丹歌点头,握紧拳头,晃动脑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敢斗埋怨秦娥道:“丹歌是女孩儿,我何至于跟她一起,最后杀入去?!”
秦娥还没说什么,里头的壮汉却狂笑大呼,说:“吃不下仍须吃,本大王最喜欢丰腴一些的大小娘子了,皮包骨睡着有何滋味,你说!”
只见那小娘子哀哭道:“大王都杀了我爹我兄我叔我弟,你叫我如何肥得起来!”
壮汉怒了,用短刃戳着一块滴油的肥羊肉威吓她道:“再不吃得这块好肉下去,我便烤了你,叫你娘吞吃下你温软软一对上好的鸡头肉!”
那三十来岁的夫人号哭道:“好孩儿,吃了吧!吃了方可活命啊!”
那小娘子跟着哭了,从汉子手中取来戳着肥羊肉的短刃,啜泣着吃了一口。不料,她趁汉子拊掌叫好,猛然平转短刃,倏地刺向他,口中怒叫道:“俺的娘,像这般生不如死的日子闺女不要也罢!”
她娘顿然瞠目结舌,而那汉子早已轻巧躲过戳来的短刃,大笑着摔小娘子于地上,说:“你戳我不着,我戳你半死!”说了便扯掉了身上的皮襦皮裙,浑身上下露出黑黪黪的野兽毛,扑到她上头去了。
秦娥看得心热面红,顾不得敢斗有没武功在身了,也顾不得回答他了。
只见她跳将起来,狠狠排开门,冲进里头去,正好站于那小娘子跟前两步路之处,一手持刀做旗鼓,一手扯去幞头,散下瀑布似的长发,喝道:“兀那贼汉,可还认得我正是今日黄昏投宿的少年么?!”
那壮汉瞥见她,吃了一大惊。他还没答说什么,翻雨早已跃到他的另一侧,随意站着,笑说道:“你不是好色,可来女曳落河身上试试滋味如何?!”
壮汉正要答话,不料猪瘦、羊肥随即进来,摆出旗鼓,站在壮汉的头外和脚边,与秦娥和翻雨形成了一个截杀的包围圈。
壮汉有些惊悸,忽然站起,要去抓烤肉用的三股叉,却给最后进来的丹歌狠狠啐了一口吐沫。
啐了吐沫,丹歌也散下标明自家是女孩儿的长发来了,厉声道:“害民贼,死到临头了!”
那壮汉看明白自身的处境,原地大笑,发出雷鸣一般的音量。
趁着众少年有所骇然,他忽然腾身一跃,在刚赶进来的敢斗那里弄出缺口,轻易突围后,又往后连翻了好几个又高又飘的筋斗,待到直身站住,手中已持着那杆三股叉了,——
叉头红通通的,都快烧熔化了;后面握着的部位也不冷,炙得他的皮肉咝咝作响,散发出臭烘烘的青烟来。
他大笑道:“可惜本大王晚一步晓得你们之中有三人是绝色的小娘子,不然今日陪俺吃肉喝酒的便是你仨了!
也好,没及时发现;若是及时发现,我的手下杀了你们,叫你仨变成死人,未免过于可惜了!老天开眼,有心叫你们活着,有心叫我降服下你仨,来个四人连床大会,那该有多大的乐趣呢!”
秦娥看见庄院老主人的妻女相互扑着搂做一团,去墙角边蜷缩着放声大哭,双双哭成了泪人儿,心下大怒,嘴上大叫:“翻雨姐姐稍候,看俺先斗倒这个人间恶魔!”
挺着佩刀杀过去,说:“俺跟丹歌姐姐还没报全乾元村死难姐妹的深仇大恨哪!”
话说那壮汉侧头偏身,躲过秦娥搠来的佩刀,不等站稳脚跟,编呼呼运着三股叉,直往扑了空的秦娥后心刺去。
敢斗刚进来不久,还没收住脚步,见状,便大喊:“姑娘小心!”
其实,秦娥早感应到后头的危险了,下意识将右手的佩刀往后顺势一挡,那刀便与三股叉“铛”的一声,碰得个满厅星火。
但她因用力过猛,眼看人到了墙跟前,却一个筋斗翻过去,双脚正好抵住那墙,身子反弹,落于那壮汉后头了,举刀便砍他。
那壮汉恰好回转身,三股叉呼呼生风,攒刺秦娥。秦娥侧身后退,手中的佩刀就势左隔右架,“铛铛”的声响唬得其余三个少年目瞪口呆了。
那壮汉见满身本事竟战不倒一个美貌女娘,于是怒睁怪眼,咬碎钢牙,吼了一声,愈加搠得快
了。秦娥的武功虽了得,无奈刀短叉长女弱男强,渐渐只有招架之力了。
翻雨刚要上前干预,忽然见敢斗大喝一声,胡乱挺着佩刀要去协战,不料那壮汉飞起一脚,早踹飞了他。
见敢斗哎哟一声落地,翻雨赶忙舞动佩刀冲了上去,挡住要刺敢斗的壮汉,而丹歌则及时救下敢斗。
救下敢斗,交给俩昆仑奴后,丹歌说:“好姐姐,你且让我一让,我要替死难的姐妹杀了这个害民贼!”
“妹妹放心戏他一番,”翻雨退出来,“姐姐在一旁护着你!”
那壮汉觑见丹歌上来了,便暂时舍弃翻雨,一阵抡砍搠挑,便叫丹歌后退了。秦娥喘息得几口气,大叫一声:“姐姐退出,保住性命要紧,且看俺本领!”
便又要上去了,但丹歌道:“妹妹放心,姐姐有姐姐的本事!”
说毕,便停住身子,就地躲闪,——柔软而灵动的身子三股叉碰都碰不着。那壮汉诧异不小,腾出左手刚要去摘丹歌苗条的身子过来,她却沿着墙面旋转如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