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傻眼了,脑袋情不自禁跟着转,眼花缭乱在前,头昏脑胀在后。他怒了,觑着丹歌飘扬扬的身子掷出叉去,却掷空了。
秦娥见状,抢入去劈他,却被他踢飞佩刀。佩刀落下时,壮汉迅即握住了,反搠向秦娥。
翻雨刚要架住壮汉的佩刀,猪瘦看得着急,便腾地跳起,说:“得罪翻雨姐姐了!你本领高强,最后战这个死鬼吧!”
说罢,刚好落于仍在火上烤着全羊全牛跟前,发一声啸道:“兀那汉子,可见过我黑炭似的昆仑奴猪瘦老爷不?!”
那壮汉停了,再次舍弃翻雨,回头望见猪瘦的旗鼓,狂笑道:“管你叫猪瘦还是猪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看俺一刀砍去你的黑熊脑袋,再捉得三个美貌小娘子夜夜当新郎!”
猪瘦见壮汉挺着佩刀杀来,阵脚不乱,忽然挥动佩刀,只见全牛身上的烫肉骇然剥离骨头,犹如冲出圈栏的野马,冒着热气砸向那壮汉。
那壮汉大半光着身子,顿时烫得哇哇叫,不住用手去挡冒着油眼的肉雨。
翻雨、秦娥、丹歌、敢斗连连喝彩叫好:“猪瘦好本领!”
“猪瘦好武功!”
“这哪还是猪瘦,简直成猪精了呢!”
猪瘦忽然停了,喝那壮汉说:“见一见你的烤牛成何模样了!”
壮汉探头一看,见没吃了多少的牛犊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架子,骇得凶悍的脸都变形了,呜咽道:“我的天,这是从哪来的黑夜叉啊!”
猪瘦得意一笑,便又挥动佩刀批起肉来,才吃了一小半的全羊肉犹如岩石上的积雪碰着了大风,旋转着扑向那壮汉。壮汉啜泣了,烫得全身都冒烟了,趔趔趄趄往后就要倒了。
秦娥望了一眼丹歌,抓起墙下的三股叉,喊一声:“趁势杀了这贼恶人!”
丹歌应声而转,挺着佩刀赶入去了。只听得壮汉一声喊,三股叉透出前胸,佩刀钻出右腰。他嘴喷出一股浓血,人却站住了。
敢斗发一声喊,也搠来佩刀,騞地一声响,他发现自己只握着刀把,不见了刀身,——全然没入壮汉身子骨里去了!
遭侮辱的小娘子哭叫一声,便从墙角边站起来,拾得那柄戳有肥羊肉的短刃,握着奔向那壮汉道:“我叫你吃肉!”
一用力,那肥羊肉塞入壮汉嘴里去,短刃也跟着进去,从脑后斜穿出来,带着红血白浆。秦娥大喜道:“太好了,终于斗死这个恶人了!”
便与丹歌、敢斗和那小娘子用力拔出三股叉来、佩刀和短刃来。壮汉倒了,扑翻了炉火,身上滴着不少油,轰地起火了。
翻雨没机会斗那壮汉,便作恼了:“秦娥,说好最后叫我斗倒他的,为何说话不算数?!”
秦娥猛然想起,便说:“哎哟哟我的好姐姐!并非说话不算数,实在是斗得性起,忘了这茬子事儿!”
“好姐姐,莫要气恼,”丹歌过来打圆场说,“其实你也战他斗他了,危急关头总是你招架住贼人的兵器,不然光凭我几个是战不死恶汉的。”
这么一说,说得直来直去的翻雨直笑:“好了好了,既有我的功劳在里头,则作罢了。再说了,身为曳落河的姐姐哪能跟你们大唐的弟妹们争头功呢!”
秦娥笑道:“多谢姐姐宽宏大量!”
随即下令道:“移走可怜的母女俩,眼看就要起大火了!”
“也好,通通烧了,”翻雨索性端起烤架下承接油水的木槽,将里头的油水泼浇在火上头,“免得叛军来了占为营地。”
“赶紧走,”敢斗想起还有强贼在外头劫掠逃难百姓,“免得其余强人掠了牲口回来!”
秦娥、翻雨和丹歌搀母扶女,赶紧撤出去,与躲藏起来的宝卷、封驭会合了。
到得大宅子外头的路上,那小娘子与她的娘亲双双跪在秦娥等人跟前。小娘子哭叫道:“多谢少年侠客联袂杀了俺娘俩不共戴天的仇人!”
秦娥一一托起母女:“我几个并非行侠仗义的少年侠客,却是南下的少年流民。”
翻雨询问道:“这伙贼人是几时来的,从前可曾相识?”
小娘子道:“往日并不曾见过一面,是十几日前来的陌生客,说是南下去的流民,走累走饿了,要找食宿地。
我爹正好要带着家人南下,本不想留住他们的,可俺娘说都是南逃的人,住就住吧,积点德,弄点阴骘也好。我爹心一软,便放入来了,却万万没想到……”
她的娘亲说:“几位少年狭客,你们先走,我与闺女这就收葬下死难的家人!”
敢斗吃惊说:“莫非是割了肉吃掉的家人么?!”
那母女俩哭天抢地号道:“二十几口家人全都死了,瘦的活埋了,肥的吃掉了!”
“只能设法找到骨头一一掩埋了,而后再去找所谓的生路,——那还活得下去!”
宝卷、封驭听得母女俩这么说,推来她们旧有的小厮丫鬟。那个小娘子问道:“你几个可晓得我家阿爷等人的骸骨现在何处!”
笔筒、砚台和几个丫鬟登时跪下,磕头如舂米道:“晓得!”
“情愿带路!”
那夫人道:“天杀的,你几个居然也吃了当家老爷的肉!侠客啊,索性一同杀了,免得往后还吃其他人的肉哪!”
那些个小厮丫鬟哭嚷嚷道:“那种情形下哪敢不吃啊!”
“我几个不吃主人的肉,人家就要吃我几个的肉了!”
“吃了主人的肉,就欠下一辈子的罪孽了!”
秦娥与众少年一商议,对母女俩说:“主家,再怎么说,这些丫鬟小厮也是迫于贼人的淫威做出这些勾当的,本不是有心那样做的。”
“也是可怜人,不如遣散,”翻雨补充说,“听任逃命去。”
母女俩想了又想,又哭了哭,最后点头道:“待找着亲人的骸骨掩埋了,听凭少年侠客发落这几个天杀的下人!”
侥幸保得性命的小厮丫鬟不敢怠慢,引着母女两个、秦娥一行人走回到大宅子后的古杏林之中,刚拨开下头的乱草,便吓得散开了。
秦娥等人听任他们抱头鼠窜而去,一看便惊呼出声了:原来,那草里磊磊枕枕,叠着好些死人的灰褐色骨架,肉剔光了。
秦娥、丹歌啜泣了,道:“老天老天,你老人家开眼!”
“这景象你可曾见过么!”
翻雨虽说见多识广,也为这一幕惨景所刺激:“小时候见过人吃肉,哪想到记忆刚有点模糊,现在又给强化了!”
既然母女俩遭到巨大的打击,全都昏厥了,把个少年便稍稍去远一些,用佩刀掘出一个坑来,由较为胆大的秦娥、翻雨、猪瘦和羊肥掩埋了惨不忍睹的骸骨。
走出古杏林,众人见大宅子已熊熊燃烧着了。秦娥对醒来的母女俩道:“拣两头好牲口,抓一些好食物,赶紧逃命去!”
母女俩一个道:“不必了,我两个这就从前庄门走了的好。”
另一个又说:“我娘的意思是,若再去后庄门一边的牲口棚里找牲口,这伤心之地又要呆得许多时了!”
秦娥说:“也罢,尽快走也好。”
说了,对敢斗说:“不过刘金斗,你可快速去后庄门那里弄两头牲畜来。最好是马,驴也不错,最后才是黄牛。快去快回,夫人和小姐要跨走你找来的牲畜。”
敢斗应声去了,她又叮嘱道:“注意隐蔽,千万给我回来!”
敢斗杨扬手,算是听见了。接着,秦娥对母女俩说:
“还有:我几个少年也要去挑几头跨着走,不知主家是否应承。”
那小娘子道:“若干是我家的,若干并非我家的,少年侠客要就通通挈去吧,反正这个庄院不是我家所有了。”
等着时,秦娥忽然有些不放心敢斗,又想起没有给母女俩弄食物,于是下令给两个昆仑奴说:“猪瘦,劳驾你接应一下刘金斗去。羊肥兄弟,你去找些吃的,尽量多些。我们要带走不少,夫人和小姐也需要尽可能多的。”
两个黑昆仑立刻分头去照做了。
过了半个时辰,敢斗和猪瘦骑着两头毛驴回来了。
又过了不多时,机灵的羊肥找来了好多吃的,主要是米面之类的谷物,说:“肉倒有不少,藏在林子里头的库房里,可俺不敢拿来,缘故各位不用我说了吧。”
问清楚后门没有进来其余强贼,众人都放心了。秦娥当下分了羊肥带来的米面,给了母女俩她们带得走的分量,跟她俩作别了,而后带着手下奔后门而去。
小娘子搀着娘亲去了,不住回头说:“去汝水的路还远,一众少年侠客万万走好了!”
“秦娥太厉害了,且这般美貌,又这般沉着!”敢斗心里又是敬畏又是欢喜,自言自语说了一番话。
他虽然一瘸一拐,却紧随其后,有叫她搀着走的意思,却不便明挑明说。
丹歌看不过去,悄悄跟上去,去一边提醒秦娥道:“我说妹妹,敢斗虽没半点武功在身,可也多少牵制了强人头目。如今伤着了,你可要搀他走几步路。”
秦娥不屑道:“小时候我习武扭了脚脖子,我爹……你的义父,众人秦师傅就冷眼看一下,从不问一声痛不痛!”
敢斗听见了笑道:“我无须有人搀着走哩,腿脚至多有些不灵便罢了。”
秦娥轻描淡写道:“我就晓得你如今也成血性男儿了,出了血当红衣穿,拐了脚做老儿玩。”
敢斗笑道:“怎么与我一个念头哩,巧了!”
但走着走着,他便渐渐停下来,疼得走不动了。丹歌还是看不过去,回头等着他,等他赶上了,顺势架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