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秦娥发现上头有人的呼声,其余人都听见了,自然惊悚害怕,眼睁睁望着秦娥和翻雨。秦娥不想骇了他们,再说并未看清,便道:“其实没人,看走眼了吧。”
灵机一动,用手泼水,攻击所有男孩儿:“难得沐浴,千万要尽兴了!”
敢斗等人吃了一惊,没想到肩负重任的秦娥也会如此嬉戏,便与宝卷、封驭等人掬水泼水,一同朝她发起攻击。丹歌和翻雨也还击了,跟秦娥协同作战,发出欢笑声乃至狂笑声。
自然,秦娥泼水之际,脑子一刻都没停止转动。她想起自家在洛阳温柔乡当酒家主人养女时,曾听闻客人说起僻静路上遭黑店打劫的事,担心这家庄院的人蹊跷,很可能要谋财害命。
宝卷先停:“热得喘不过气来了,五个人泡一个大桶里,未免过于局促了。罢了,我和表弟先完事吧。”
封驭对秦娥、丹歌和翻雨道:“你仨赶紧闭眼!”
秦娥、丹歌和翻应声闭眼。宝卷、封驭下得桶来,穿上衣裳,拔了门闩出去了。
那两个小厮守在沐浴房外头,大树之下,正你一言我一语说闲话。见宝卷、封驭洗毕出来,便分了工,新来的仍守着,旧有的笔筒便到两人跟前,殷勤说:“水可热么?”
“我带你两个回去,免得走迷了路。”
宝卷不住拿眼睃偌大的庄院,很想兜它一兜:“小儿,你有事便去忙,何必总跟着我俩?”
封驭帮腔:“我俩兄弟并不是两眼一抹黑的呆子,认得回去的路!”
“不妨,主人关照了,千万伺候好新来的少年。”
宝卷、封驭发作不得,眼巴巴望着沿途的庄院景致。
也是巧,刚回到大睡房跟前,笔筒竟雷咚咚,一连放了十几个臭屁,随即捂着肚皮一迭连声道:“小人腹……腹疼得厉害!吃坏了,要去茅厕了!你俩自进屋子去,等着我送……送美味佳肴来!切不……不可无人指点,随便逛荡,走迷了路!”
宝卷、封驭道了几个“是”,见他猫着腰一径里去了,于是笑个不停。
宝卷摩拳擦掌道:“你越不叫我们逛,我们偏要逛!”
便执着封驭的手奔一边的路径去了:“务必找着几只活着的狙公,看看吃的是不是狙公肉。”
“表兄一向是个粗人,今日为何鹦鹉学舌,说起文绉绉的词藻来了?可见表兄也是狙公一般的东西,人不人,兽不兽。”
宝卷倒也不动气:“好你个小东西,人虽然并不酷虐如你死去的兄长,可你的毛病在于总喜欢冷嘲热讽他人!”
封驭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扯着宝卷站停:“表兄,怕是不行哩。”
“怎地了?!”
“那小厮猴儿似的精,出了恭回去,不见你我,必定动怒,动怒不打紧,可若是吃喝短了你我的份量,如何是好?”
“有道理!你我不如回睡房去,先上了闩,再跳出窗去,火速看一遭回来,他呢,以为你我正蒙头睡着哩。”
封驭欢喜道:“如此便好!”
两人奔回睡房,插上闩,跃出窗,手拉手,另走一条道去逛了。走着走着,发现笔筒倒也没扯谎。
庄院太大了,路也过多,为着道旁出现歧路,一不留神,便踏上另一条远路了。沿途古树夹道,阒寂无人,雪仍厚,踩上去,咕叽咕叽的。
封驭却怕了,扯住宝卷道:“这边一个人都不见,好不怕人哩!”
“不妨,一会儿便见着主人家的房舍了。”
“算了,猕猴那么丑陋,何必跑这么多的冤枉路去望一眼。再说主人家见我两个不打招呼便去拜访,必定不乐意。”
没想到,宝卷这下道出溜出来逛荡的原委了:“表兄估计主人家必定有一两个好闺女。我想瞅一眼此地的风水能否养得一两个绝顶美貌的小娘子。”
封驭哭笑不得:“既如此,你开头便说与我听嘛!”
“若一开始就直言不讳,你如何肯随我而来。”
“事已至此,奈何不得了。去便去,不过,等遇见主人家的房舍,你去瞅一眼,我呢,自然躲着藏着。”
宝卷就又笑嘻嘻扯着他的手往前跑了:“一言为定!”
又走了许多路。
树仍多,路仍多,就是不见一个人、一处房。宝卷自己也未免沮丧了,停下张望道:“这庄子实在蹊跷,怎地就是不见人,不见房,进来时明明望见有许多房舍嘛!去不得了,秦娥、丹歌他们应该早洗完了,开不了门,怕要诟骂我俩哩。”
“那俩小厮必定冷言冷语,笑我们是不曾见过大世面的村夫村妇哩。不如折返回去!”
两人刚要走回头路,却意外听得一阵哞哞的牛叫声,其中夹杂有其他牲口的叫声。宝卷停下,竖耳谛听道:“你说该有多远?”
“听声听音,仿佛就在眼跟前。”
宝卷道:“既来了,自然去看一眼。”
封驭笑他道:“你把牲口当美貌小娘子了么?”
宝卷不由分说,执着他的手道:“跑了老大一程冤枉路,一样活物都不见,未免得不偿失了。”
封驭无奈,被迫跟着走。
这回,跑不了多少路,还没见着牲口,已碰见沿山势起伏的庄院石墙了。
顺着路径拐了一个大弯,树忽然少了,草陡然多了。宝卷长得高,停下,略一踮脚,便说:“望见前头有门了,像是这庄子的后门。”
封驭望不见,踮脚问道:“牲口可是从那里进来的?”
“是哩,几十头哩!”
封驭道:“怪哉!主人明明说这一两日便要南撤,牲口多得无法处置了,为何还要买这许多新的牲口进来?再说兵慌马乱的,哪去买这许多的牲口?”
“说得是!走,猫着腰去望一眼究竟怎么了!”
封驭兴趣也大增,毫不迟疑跟去了。
两人便潜伏进没过人头的草丛中去,窸窣前行。到了距庄子后门只有三二十步之处,拨开草探头张望。一张望,封驭便啜泣了。宝卷还算胆大,赶紧蒙住他的嘴,心突突跳着。
倒也不是牲口有什么骇人之处,而是驱赶牲口进来的都是些高大威猛的汉子,十来个,无不跨着佩刀,最为骇目的是外头的衣衫全都染了血,有些地方粘结成一团了,可见是赶了一段路回来的。
封驭哭得一颤一抖了,宝卷威吓道:“若你再哭,我两俩休矣!”
封驭便哭停了,宝卷也就松了手。封驭道:“求求表兄,火速回去!”
“再等等,总有人要说话的,不会都是哑子的!”
果然,几十头本身也染血的牲口进得庄子来后,最后头两个汉子关了门,插上门闩,又锁了锁,笑哈哈说话了,一个道:“再过十来日,安禄山的兵马该当抵达这一带了。”
另一个说:“一路杀来,给养自然短缺,那时主人献出这些上好的牛肉去,不是封得大官,便是赢得大钱,你我也可随之鸡犬升天了!”
两人说着跟上伙伴,渐渐去远了。
宝卷、封驭赶紧走了,尽量从原路返回。当然不像来时那么大模大样,俩人浑身战栗,脚步不稳,还要依托树林,左躲右闪,生怕撞见人了。
不一忽儿,封驭埋怨道:“都怪表兄失算,叫我叫己目睹这般触目惊心的强人!”
“幸好撞见了,不然你我都蒙在鼓里了!”
“秦娥、翻雨知晓这个事了,会怎么做?!”
“作速离开这个黑庄子!”
却说笔筒出完恭,返回到睡房跟前,却推不开门。叫了几声不见应答,他以为宝卷、封驭睡了,便不再敲门,去廊下坐着了。
过不多久,秦娥、翻雨、丹歌、敢斗、猪瘦、羊肥湿漉漉、懒洋洋回来了,身后跟着那个新小厮。笔筒见了便起身,敲门叫:“二位公子可起来开门,你们的行伴回来了。”
却仍不见应答。秦娥诧异不小,说:“不知里头怎地了!”
那小厮说:“屋子门原本开着,既闩上了,两人在里头无疑了,可为何不开门呢!”
新来的小厮吃惊道:“显见得是跳窗去耍子了!”
两个小厮便赶紧去后头,一望,果然不出所料。他俩跳入去,开了门,放入秦娥等人。
秦娥见他俩神色异常,似在想对策,便笑道:“二位小儿莫怪,他两个是表兄弟,一直闹惯了,最是耐不得寂寞,想必是抬脚,走动走动去了。”
敢斗道:“找猕猴去也没定的。”
俩小厮铁青着脸道:“稍等,我俩去取了美味佳肴再来服侍。”
两个小儿不见了,敢斗道:“宝卷、封驭即便擅自耍子去,两个小儿也不必如此作色嘛。”
秦娥道:“这庄子怕有问题!”
丹歌惊呼道:“细软不知在不在梁上了!”
翻雨说:“我守着门,你们赶紧进去看一眼。”
话音刚落,其余人进屋。敢斗掩了门,猪瘦上了梁,稍顷说:“倒都在哩!”
其余人也就稍稍松了一口气,一个个坐在榻上。稍顷,秦娥跳下榻,开了门,出去跟翻雨说:“宝卷、封驭该当回来了,千万别出事呵!”
“要不我找找去?”翻雨说,“不找天黑了更难找了。”
秦娥摇头:“本来是小事,若是出去找,变成大事了,或许惹得庄主人愈加动怒。”
正说着,其余人都出门来,专等宝卷、封驭回来。
宝卷、封驭不见回来,两个小厮倒回来了,后头居然还跟着几个丫鬟,手托手提,拿来许多美味佳肴,还有一些难得的菜蔬、果品。好酒自然也是有的。
见着丫鬟,秦娥、翻雨等人略微宽心一些了,互相看了一眼,似在说:“有女人的庄子就不那么杀气腾腾了吧。”
众人便先进屋子,布排好了餐桌餐椅。
小厮丫鬟把吃的喝的搁于桌上。这时宝卷、封驭恰巧回来,先于门槛外愣了愣。
等看见小厮丫鬟在做什么,便冲入来,故意用身体撞翻桌子,为此上头的东西叽里哐哴,一股脑儿掉地上,小厮丫鬟也有被拖累跌倒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秦娥率先看出宝卷、封驭的用意,先扯起跌倒的小厮丫鬟来,再骂那两个肇事者道:“哪里梦游回来了,进了睡房岂能粗手糙脚的,糟蹋坏这许多好东西,又辜负主人家的一片好心!”
敢斗和翻雨、丹歌也责怪他们几句:“还不向这几个小儿陪罪!”
宝卷、封驭慌里慌张,“该死”、“得罪”之类的道歉话说了一大箩筐。
笔筒也已起身,拂去身上的污迹,不动声色问:“你两人究竟去哪了?好好的在屋子里,何必翻窗出去瞎逛?”
宝卷道:“你一出恭去,我两个就关门躺下了,不过也受到了传染,也有那种遏止不住的出恭念头,便翻窗追你去了,却怎么都找不着茅厕。”
封驭说:“本来可以开门的,可你知道,人的心一急,任什么事都做不好,所以那门闩怎么都拔不出来,只好翻了窗。”
笔筒道:“哦,正好我想也是这个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