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卷顿然开悟,道:“不错不错!有理有理!你倒机灵!不过秦娥等人必定怀疑是你我窃了那两个胡饼,吃下肚子去了!”
“不一定。除了绝地,连同你我,总共有七个人,谁夜里窃吃了都有可能,比如猪瘦、羊肥监守自盗,贼喊捉贼。”
宝卷连连点首道:“这就是上路的好处了,——表弟忽然之间大有长进了!不赖,索性拿来吃了!绝地也睡着了!不过你个子小,手脚灵,你去你去,表兄望风!”
封驭望了望睡着的绝地,小声道:“我若去的话,表兄他日切不可忘了我今日的好处!”
宝卷笑着推他道:“去吧!以后等天下重又大治,我回京城重新见到姨父,便夸你夸上天,叫你做成你家的冢子便是了!”
封驭要得了宝卷的许诺,便兴高采烈,猫着腰去猪瘦、羊肥卧着地方了。
猪瘦、羊肥抬绝地走的路最长,众人歇下后又马不停蹄寻着现在这片露宿的荆棘丛,故而早睡得不省人事了。
封驭先去两人中间卧下,耳听动静,眼望众人,动手拿猪瘦即便睡着都挎在身上的皮袋。这并不是轻而易举的:皮袋挎在猪瘦的左胳膊上,人又朝左侧睡着,所以给压住了。
可这并不能难倒封驭:他灵机一动,搔猪瘦右腰的痒痒。猪瘦睡梦中忍不住痒痒,便扭了扭身子,之后又不动了。封驭接着搔那个地方,几次之后,猪瘦终于右转过来。
封驭大喜,稍等一忽儿便半起身,从他左胳膊上轻轻褪下那只皮袋,猫腰回宝卷那边去。
宝卷夸赞几句封驭,手当下伸入皮袋,掏出第一张胡饼,扯成均等的两爿,与封驭边躺边吃,嚼得几乎没声没音,倒是睡着的那些人有声有音,呼吸声,呼噜声,梦话声,等等。
封驭胃口比较小,可还是关心另一个胡饼的去处,说:“剩下那一只最好也均等分了藏在各自身上。”
宝卷摇头道:“你我须得将眼光放长远一些:留着,明日路上饿了再悄悄吃了岂不更好。”
“说得是,”封驭给说服了,“明日秦娥和翻雨不一定就能猎得野兽肉吃呢。”
宝卷道:“或者藏于你身上,或者放在我身上。你我表兄表弟,血亲血戚,谁信不过谁嘛。”
封驭不放心说:“既恁么说,就先藏我身上吧。”
宝卷并不反对,取出给他道:“立刻贴肉放于衣衫里!”
封驭说:“好好!”
便真这么做了,可胸口鼓得很厉害,一看便藏着异物。宝卷笑着端详说:“我若是秦娥或翻雨,一准搜你这里!”
猛然戳那个地方。封驭吓坏了,道:“如何是好?!”
宝卷顺理成章道:“表兄块头大,肥肉多,贴肉藏个胡饼绰绰有余,不在话下,不信你看一眼。”
封驭无奈,便试着给宝卷藏。果然,宝卷藏着一点都看不出来。封驭答应道:“好,就由你藏着吧。”
说了,便又猫腰去猪瘦、羊肥处,在猪瘦左臂上搁好那只皮袋回来,与宝卷挨着睡下。
没多久,封驭担心道:“若是秦娥信其他人,就是不信你我,下令脱衣搜身,可怎么是好!”
宝卷想了想,笑道:“问题不大!去,把空了的皮袋拿过来。”
封驭便又悄悄去悄悄回,把那皮袋给了宝卷。宝卷顿时撕咬起皮袋来,硬是咬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来。封驭诧异道:“表兄,这是为何?!”
宝卷把咬碎的皮袋给封驭道:“记住,偷吃胡饼的不是你,也不是我,是耗子、兔子之类的小野兽!”
封驭刚捂嘴笑哈哈,不远处的秦娥忽然是:“爹,你来了?!”
表兄弟俩吓坏了,赶紧一块儿躺下来。稍后才发现秦娥原来是在说梦话。宝卷要把皮袋的口子弄得大些,秦娥忽然欠身起来,瞪眼看着前方。宝卷和封驭吓得一动不动,直到秦娥重新躺下。
见宝卷还要扩大皮袋上的口子,封驭夺下,去原处搁好皮袋,回来又与宝卷靠在一道。宝卷说:“你想想,那么小的口子,别人问起来怎么说?!”
封驭说:“我自有法子,不信你等着瞧。”宝卷困了,懒得追究,渐渐睡过去了。
凌晨,天才蒙蒙亮,秦娥似乎听见父亲呵斥了:“第一日便睡过了头,白白浪费了这许多时辰,后几日如何赶得到汝水边?!”
吓得汗流浃背,率先醒来。起了身,她先察视绝地是否还活着,然后抖落一夜洒落于身上的白霜,再俯首清点好了人数。绝地仍旧活着,她便放心了。
须臾,她手脚和口唇你并用,催醒众人道:“天快亮了,各位睡够了吧!赶路要紧,就剩下九天了!”
众人无可奈何醒来,嘟嘟哝哝起身,不约而同抖落去身上的白霜。宝卷、封驭心怀鬼胎,斜觑猪瘦。猪瘦抖落了白霜,对一边的羊肥道:“拣我的皮袋起来。”
羊肥没怎么细看那皮袋子,弯腰拣起交与他。猪瘦刚跨上左胳膊去,便觉着份量不对头,连忙用手探了探,登时惊呼道:“不好了也!”
众人都回头看着他。他确认了,说:“最后两只干胡饼为何不见了?!”
众人便围将上来了,纷纷用手探皮袋里头,以为他胡言乱语呢。不消说,宝卷、封驭尤其起劲。宝卷故意吃惊,指戳外头自家咬出的口子和牙印道:“不好,这里有畜生嘶咬弄破的痕迹哩!”
封驭趁势说白了道:“像是耗子或兔子留下的!”
其余人都看见了,摇头不已,无不沮丧。翻雨狠狠道:“可恶的野兽,看我遇见你不猎杀了你!”
“颇为糟糕,这是我等今日赖以走下去的惟一食物!”秦娥很担心,屏吸一忽儿方才说,“恁么一来,今日一早便没得吃了。”
翻雨想好了,说:“须加快找到大点的树林子,赶紧猎得一两头大些的野兽!”
“不然没气力走今日的路了,”丹歌说,“今日走不远,后几日的路程也要给耽搁下了!”
敢斗的心最为细致,捧着那皮袋左瞅右看,上望下睃,说道:“不对头!耗子、兔子的牙齿哪有这般大,又哪来这么大的气力,咬破这么厚的牛皮袋?!”
众人一一持了那皮袋,细致看几眼,全都赞同敢斗的看法。秦娥扫视众人一眼,冷笑道:“与其说是天灾,不如说是人祸!”
“谁夜里肚子咕咕叫唤了?!”翻雨追问道。
其余人都恍然大悟了,不约而同望着宝卷。宝卷心慌意乱,频频摇头,却说不出话来。丹歌说得最为明白不过:“王孙,你是全伙人里头中最贪吃的,这你总不否认吧?”
宝卷愈加着慌了,似乎给冤枉得很痛苦:“我发誓没吃!我……我睡得奇香,几乎一夜到天明!必定是老鼠吃的!对,老鼠单枪匹马吃不了人,便几个一伙咬出胡饼来吃了!”
敢斗又仔细看了看那皮袋,摇头道:“蹊跷,这么小一个洞子,那么大的两个胡饼如何弄得出来?!”
宝卷便愣住了,无言以答看封驭。
封驭快速反应道:“我晓得缘故了:一开头那几只耗子要咬了洞钻入里头去吃,后来猪瘦猛然转过身来了,袋口便露了出来,它几个便从那里径直拖出两只胡饼来,这会子都在地底下磕巴磕巴吃哩!”
宝卷道:“对对,封驭说得有根有据!”
秦娥却站于宝卷跟前了,威严道:“劳驾你张开嘴来!”
宝卷畏惧道:“作……作甚?!”
秦娥道:“对照下你的牙齿与皮袋上的牙印!”
宝卷心虚,后退道:“为何恁么对我?!为何你们都怪模怪样瞪着我看?!我直睡至现在才起身嘛!不信问封驭,我与他挨着睡!”
“没错没错,我表兄就在我边上睡嘛!既然我一夜不曾醒来,他也一定是那样子的。还有:这个胖表兄哪,只消动一动身子,晃着的肉便足以碰醒我!”
丹歌到得宝卷、封驭跟前:“欲盖弥彰!你两个一同做出来好事!”
宝卷、封驭都晃着脑袋,因幅度过大,彼此碰着了。封驭跌倒了,痛得哭将起来。丹歌拉起封驭,逼视宝卷道:“你吃饱了,他人如何是好?!”
宝卷坚决不承认,用连连摇着的头,可随即一气呵成打了三五个饱嗝,胡饼的冲天气味叫所有人都闻着了。这下子他明白自家露馅了,还想编什么故事来搪塞。望见众人气愤的目光,他最终不吭声了,垂下脑袋来。
秦娥厉声道:“你饱了,其他人怎么办?饿着赶路么!”
宝卷垂着硕大的脑袋道:“大不了下顿你们分吃野兽肉之际,我与封驭在一旁馋兮兮望着,饿一顿嘛。”
随即想起什么,马上更正:“不过我须得说明白了,若是饿一顿,那得是胡饼;若是肉,就大不同了,恕我仍要吃!”
敢斗道:“谁想出来的?!”
宝卷看了一眼封驭,不得已说:“是表弟出的馊主意!”
封驭慌乱说:“不对,馊主意是……是表兄出的!”
宝卷道:“是你偷来的!”
封驭哭着说:“呆胖子,你哪像我表兄啊,一味撇清自家的罪过!”
秦娥气愤道:“就是饿急了要吃,也须留下一点与其余人嘛!”
封驭忽然道:“对对,对了!我与表兄就吃了一个,还有一只在他身上贴肉藏着哩!”
猪瘦扑向宝卷,去他身上搜寻一番,摇头道:“封驭诳人,宝卷身上不曾藏着另一只!”
封驭不信,去宝卷身上又搜寻一番,气怀了抓他的脸道:“好啊,你说你藏着别人看不出来,原来是趁我睡着了一人独吞了!”
宝卷恼羞成怒,推他到地上:“我吃了又怎地?!我胃口大,比所有人合起来都大,剩下的当然归我吃!”
秦娥挥手道:“你谢宝卷有多大的胃口就该出多大的气力,——今日绝地大哥就由你抬!别人都可换下来,就你不许,及十里地一竿子走到底!”
狠狠瞪封驭道:“你这会子想必你也不饿!去,与你表兄抬着绝地大哥!若是抬得好,过几里地我叫人换你,或者我自己换你;若抬得不好,你也一竿子到底!”
封驭震慑住了,便要去抬绝地,哭对宝卷道:“快来抬啊,秦娥的眼睛都变红了,怕是要杀人哩!”
宝卷不干,走出荆棘丛去,一径里嚷道:“我偏不抬,要抬众人轮流抬!”
翻雨发怒,欻地抽出两把短剑,扑腾腾而起,等落了地,恰好堵住他去路。她的两把短剑交叉在他的咽喉上:“若说个不字,血便喷射出来了!”众人都吓坏了,以为女曳落河真要行凶,纷纷奔去劝解。
宝卷哇哇哭了,抖抖索索说:“我抬!这就抬,姐姐可收刀入鞘了!抬便抬,再疲再乏,总比丧了命要好许多!”
便回头走,与封驭一同抬起绝地来。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免用佩服的眼神重新打量她。秦娥悄然问她道:“宝卷若还不答应,姐姐真杀了他?”
“不知道,”翻雨说,“换了在我大突厥的地界上,谢宝卷早没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