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娥抹去泪水道:“这就是你的好处了。罢了罢了,不说了,我的痛处就你一个人晓得,不准再有第二人了!”
敢斗正色道:“姑娘放心,刘金斗是大富商之子,从小便学得守口如瓶的习惯!”
秦娥勉强笑了笑说:“这个我自然信得过你。”
两人暂时不再说了,沙沙走着。
稍顷,敢斗道:“姑娘,不管怎么说,为了这件事,你我多少有些不讲道理了。封驭与这事无关,就是说的话太难听了,可你我先后拿他出气了。”
秦娥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当时太过愤怒了,便那般对他了,叫他闷损坏了。”
便赶紧拉着敢斗的手往后走:“一同回去,多少说几句软话给他听!”
在后头的翻雨看见秦娥和敢斗又转身走来,便默契地到最前头来重新开路。
封驭形单影只,处于最后一个,眼看就快跑不动了。秦娥、敢斗泼风似掠过抬着绝地的那四个人,到得他跟前,光陪笑着,没说什么。
封驭顿时畏葸了,停住脚步,往后走道:“你俩又想作甚?!想杀我死或赶我走么?!”
敢斗抢上去堵住他的退路,诚心诚意道:“好封驭,恰才确实是我过火了,不该揪住你说要杀你!”
“作为带着你们赶路的母头马,我前番也有些过火了。”秦娥也说。
封驭疑惑道:“两位,这算是赔罪么?”
秦娥、敢斗一同说:“就是赔罪的意思!”
“为何赔罪?”
秦娥道:“也就是同舟共济的意思。”
“对,往后同心协力的意思。”敢斗接着说。
封驭便擦过这两个人,快速往前头去了,紧跟于宝卷边上,兴高采烈道:“表兄,他两个温言暖语拍我马屁了,这你没想到吧?!”
宝卷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你说少几句,我脚都不归我自家说了算了!”
敢斗、秦娥肩并肩奔跑上来,一个接替宝卷,另一个接替丹歌。
忽然,秦娥头脑里冒出个蛮不错的想法,大声道:“今日起,你我不如边赶路,边找些可以解乏的法子,如何?!”
敢斗朗声道:“好啊!”
“比方说呢?”封驭问道。
“说来我听听!”宝卷说。
秦娥道:“我爹……不,你们的秦师傅前几日不是教了我若干天文知识,天上二十八宿的口诀都令我背得滚瓜烂熟了。要不我先念,你等跟着念,我一句,你等一句,一同牢牢记住,如何!”
众人都道:“要得!”
秦娥便一句一句念二十八宿口诀。
其余人跟着念,兴味一盎然,步履也就轻便了许多:
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
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
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
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
好不容易走到傍晚,全伙人都着实走不动了,肚子还咕咕咕直叫唤,——到底轮流抬过受了重创的绝地。
秦娥实在想多赶些路,又实在没法子叫手下鼓足干劲,便说:“今日只能少走一些路,明日多赶一些,先慢后快,未尝不可。”
下令几里地之内找一处较为适合的处所,将歇一个夜里再说。猪瘦、羊肥是七个人中最为强健的,自述还能跑十多里地,便分头去找宿营地了。
其余人就地等着他俩回来。宝卷饥饿难耐,挨着秦娥道:“姑娘,今日能吃啥?”
“与中午一般:几个干胡饼,两囊冻河水,七个人分了吃。”
宝卷叫苦不迭,泪汪汪道:“为何还吃干胡饼?!那可是世上最难下咽的东西,我断断不再吃了!”
丹歌便说:“正好,你分与其余人吃。”
敢斗附和说:“没错没错,但凡是人,只消甩开两只蹄子大步流星走路,平时可有可无的胃口先生便陡然大了许多,所以宝卷兄,你省下的我分一块大的你信不?”
宝卷登时说:“休想,我自家都不够吃哩!”
众人都会心笑了,却并不笑出声来。宝卷又道:“秦娥,你可拿干胡饼出来,我啃个一两口便不那么饿了。”
“吃的喝的猪瘦、羊肥带着去了。”
宝卷大呼道:“若是两人逃走,如何是好!”
秦娥道:“这就冤屈了他俩了!窦抱真许诺的金珠宝贝都没买得那两个昆仑奴的欢心呢。”
宝卷便点头道:“两个黑漆似的小家伙起码是忠心耿耿的。”
不多一忽儿,两个昆仑奴先后回来了,一个说附近有一大片树林,比较适合。另一个说左边过去有一小片荆棘丛,位与荒野与树林之间,或许更合适。
秦娥须得作出抉择,众人见沉吟稍顷,道:“我们大伙的师傅早说过了,宿营地既要防止贼人袭扰,又要隔绝野兽伤害,荆棘丛正好做到这两点。”
敢斗补充说:“荆棘丛还比较开阔,四周的动静一览无余,不论是来自荒野的威胁,还是来自树林的意外。”
于是秦娥决定了,当下便先叫猪瘦、羊肥取出吃的喝的来,均等分配了。多余的一部分由丹歌拿出惟一剩下的银盏,掰碎了泡在水里,喂又醒来的绝地吃。
其余人吃喝得还算可以,就是宝卷一边骂一边吃,骂完也就吃完了。
秦娥对众人说:“有个不好的消息:即便是宝卷公子厌恶的干胡饼,如今也所剩无几了,师傅差不多都给了俺几个了,太难为他们了。明日再吃一两顿,就要设法弄别的吃了,出钱买或者用兵器打。”
猪瘦说:“买怕是不易,一路上几乎没遇见人。”
羊肥说:“打猎吧,沿途有的是山林。”
宝卷最为起劲:“对,打着吃!打来的不都是荤的?!”
秦娥道:“我也想打猎吃肉,可就是有些怵树林子,若是陷进去出不来就麻烦了。”
封驭道:“姑娘不是上懂天文下晓地理了?天色这般好,万一林中迷了路,也好借助日月星辰的位置转徙出去。”
“有许多星星在上头眨着鬼眼,主明日仍是好天。”秦娥抬头望了望天说,“那就等天亮,摸进半山腰的树林子猎杀野兽吃吧。”
说了,便率众人去适合宿营的荆棘丛,摸出藏于手舆下的三把佩刀,于居中处砍出一小片足以容纳七个困觉的空地来。
宝卷精疲力竭躺下了,正好处在绝地身旁。绝地伤着了致命处,仍昏多醒少。天全然是黑夜了,凛冽的寒风在众人上头呼呼吹过。
宝卷不住叫冷,便欠身去缠丹歌道:“好姑娘,你随我过去躺一躺,便叫我焐一焐又何妨!”
丹歌见他冻得肥脸青一搭紫一块,便问秦娥道:“若是可以,我去与宝卷挨着躺下。”
秦娥正色道:“姐姐糊涂!”
丹歌愣了愣,悄悄说:“妹妹说得是,宝卷必定得寸进尺。”
便摇头,兼用眼神拒绝宝卷。宝卷嚷纷纷道:“猪瘦,你与羊肥赶紧生火,不然明日我冻成冰坨子了!”
秦娥喝道:“不准生火,免得有人远处望见了!”
宝卷便没了辄,回到原处,胡乱搂着封驭躺着了,埋怨道:“你身上为何也冷得要死呢?!”
封驭笑道:“表兄暖多了,说起来还是我划算。”宝卷于是狠狠推开他,闷闷损损睡去了。
其余人的身子当然也都是肉长的,无不感到祁寒难当。秦娥仰面睁着明亮的眼睛,直愣愣望着无边无际的天。敢斗距秦娥稍远,不敢动宝卷那样的花花心思。
见她仍不睡,他便小声道:“姑娘为何还不睡?”
“师傅才教的东西万万不可忘却了,趁着今晚星星点点好好回想一番。”
“师傅教的辨别北斗星的法子我应该仍记着,可师傅一不在,却有些拿不准了。”丹歌也说话,小声道:“我三人不如凑一块温故而知新。”
在一边的猪瘦、羊肥也道:“我俩也想温习温习哩。”
秦娥便看了看宝卷、封驭和绝地,轻声道:“既如此,你等过来,与我凑一块,也好热点一同看天上。”
其余人便窸窸窣窣过来,拱着北斗星一般地围着秦娥。
只有最为年长的翻雨,始终在稍远的外围守护一行人的绝对安全。
秦娥道:“都暂时别看天上的星星,全都闭上眼睛,以便我盘问几句。”
众人便都闭上眼。
秦娥问:“敢斗,你说北斗星由几颗星组成,那几颗星各自又叫什么名字?”
敢斗应声道:“北斗星由七颗星组成,分别叫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
秦娥欣喜:“好好,都答对了!”
又问道:“姐姐,轮到你答复我了:为何把那七颗星唤作北斗星?”
丹歌说:“我记得师傅说,古人将这七颗星联系起来,想象成家家户户舀酒的斗形,故有了这个好听的名儿。”
“是舀酒的斗便有斗身和斗柄之分,姐姐可仔细想一想哪几颗星组成斗身,哪几颗星组成斗柄?”
丹歌略想了想,道:“天枢星、天璇星、天玑星、天权星组成斗身;玉衡星、开阳星、摇光星组成斗柄。”
秦娥欢喜得不行,搂了搂她道:“姐姐好记性!好了,下面看你了,猪瘦。不过愈到后头愈加难了,但愿师傅说的你也都记得。”
“姑娘尽管问。猪瘦虽是南海昆仑国来的昆仑奴,可也长着文明人的记性哩。”
“说得好!我且问你,北斗星是辨别东南西北的利器,人们何以能凭借它辨别方向?”
“这个最容易了:将天璇、天枢两颗星连成一条线,延长到五倍之外,便能找到北极星,北极星是北边的标志,弄清了北边,其他三处方向也就随着寻找着了。”
秦娥笑道:“师傅教得不错,我几个学得更不错,都还记得,包括我自己!
羊肥,该你了:你我都能凭借北斗星找着北极星,可北斗星一年四季绕着北极星打转转,换句话说,北斗星的斗柄不同季节指向不同方向。你倒分别说说每个季节斗柄指点的方位。”
羊肥想了想说道:“春天斗柄指东,夏天斗柄指南,秋天斗柄指西,冬天斗柄指北。”
秦娥笑道:“居然没一个我难得倒的!太好了!都睁开眼来看天上的星星吧。”
众人都遵命了,仔细望着天上,渐渐都入迷了。丹歌却笑道:“现在该是妹妹回答我众人的问题了!”
“听凭问!”
丹歌便与其余几个商议一番,说:“我几个的问题煞是简单:现在是冬天,北极星在天上哪儿鬼眨眼呢?”
秦娥“啊”一声便不作声了,闭上了眼睛沉思起来。丹歌笑道:“原来妹妹也有怵的时候嘛!”
“不瞒姐姐说,方才妹妹就在找北极星,却一直没找到,虽说记住了这么多的条条道道!”
敢斗自告奋勇说:“姑娘不必急切,我几个一同找就是了。”
秦娥作色道:“你少溜须拍马,我非自家找到它不可!”
便不再说什么,凝神观察天象。过了许久,她兀自拍掌道:“终于找着了!”
众人再次齐臻臻都望着天上,问在哪。秦娥指着说:“看见了,斗柄朝北!那是斗身,天璇星、天枢星五倍距离之外的那颗最亮最亮的星星便是北极星!”
众人都看见了,手书空,心划线,都承认她真找着了。秦娥如释重负笑道:“明日打猎不怕迷路了,不论树林子又多么大!”
接着,这几个睡不着的人又说起别的话题来。
秦娥道:“明日绝地大哥仍由全伙人轮流抬,不能光叫猪瘦、羊肥两个外国黑弟弟一手包办了。此外,明日猎得的东西优先给绝地大哥吃,快快将息好他创处。”
敢斗、丹歌没异议,猪瘦、羊肥也不反对。说着随之而来的各种话题,他们总算一一睡着了。哪想到宝卷反倒醒着了。
方才丹歌等人因秦娥找着北极星而欢欣鼓舞,虽说已尽量压下声音,可还是吵醒宝卷。
宝卷浑身愈加冷了,秦娥说的明日众人轮流抬绝地、猎得的东西优先给绝地吃的一番话叫他失望得如同掉入冰河之中。
他本待起身与那几个人狠狠理论一番,要将明日抬人的重活专门压在猪瘦、羊肥身上,还要说他的胃口特别大之类的话,可他才起身,便想到一个绝妙的念头,故此又不动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