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闻见。你闻见了?”
猪瘦道:“俺也不曾闻见!”
窦抱真心里忐忑不安,对自家说:“兴许是给野兽吃了!”
凌晨微弱的天光洒大地之际,睡了许久许久的秦基业便有一些知觉了。
他脑袋胀痛得几乎要绽裂了,可还是觉察到非同寻常的动静:有许多鸟不住鸣出惨叫声来;天上随之掉落下许多毛茸茸的东西来,有不少直接砸在他脸上和身上,似乎就是那些发出惨叫声的飞鸟。
渐渐,他彻底愈加清醒过来,想起昨晚吃大虫肉、喝蔷薇露的情形来,也想起突厥汉、秦娥、敢斗等人先后喝醉歪倒的情形来,更是想起自己要扼住窦抱真的咽喉而无奈跌到昏迷的情形来。
他不寒而栗,霍地起身,惊呼道:“不好了,秦娥等人都死了,鸟正正在啄吃他们的肉哪!”
使劲睁开双目,看见了一切。
秦基业先是听见飞鸟的凄叫声,后来发觉有许多毛茸茸的飞鸟掉落到自己身上来,便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以为秦娥等人已遭毒死,而无数飞鸟正在啄吃死人;吃了之后,也中毒死了,故此从空中和树上掉落下来。
他拼将气力起身,睁开眼睛一望,见到的景象果真叫他又大大吃了一惊:正在秦娥身边啄吃什么东西的不少飞鸟扑棱棱飞走了,半空中却又掉下不少,扑腾几下,随即与其他飞鸟一样死寂了。
他毛骨耸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扑向秦娥,撼着她叫道:“闺女,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
没想到秦娥身上的死鸟都给晃了下来,而她的胸口一起一伏,显然还活着。
秦基业不禁大喜过望,便伸手去探了探她边上敢斗的鼻吸,确认也活着,又去摇撼翻雨和她的四个亲兄长,——五个忠心耿耿的曳落河也都活着,但都睡着。
至少,秦基业消除了极度紧张,不禁仰面冲着有太阳的天空,长长啸了一声。这一声叫得惊天动地、山鸣谷应,空中树上便又掉落下十几只毛色艳丽的飞鸟,扑腾几下便也不见动静了。
他这才望见秦娥身边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金盒,煞是蹊跷,一
只小飞鸟刚啄吃了里头的东西便歪了脑袋死去了,连扑腾都没扑腾一下。
秦基业扑去一看,判断金盒里残存的盐状晶体是某种特厉害的毒药,心想道:“昨晚窦抱真带去尘等王孙走后一定不放心,叫人回头来害死我几个了。幸好派来的人没舍得下手,遗下了这个金盒子!”
正这么想着,他登时明白自己忽视另一个人的存在了,脑子登时嗡地一声开裂了。
他起身到处奔跑,木屋前后内外,树林东西南北,一阵阵叫喊响过一阵叫喊:“丹歌,你在哪儿?!闺女,你在何处?!我是你爹啊!你听见了便应一声,别叫我丢失了你!”
最终找到的不是丹歌,而是赤火,准确说,是赤火的尸首。赤火胸口出的血早凝结了,浑身冻成了山中的青石一般硬。
他有些糊涂了,思量一番,随即茅塞顿开:“当然,这个赤火是窦抱真一伙的!前日晚上拉肚子是假装,以便跟窦抱真密商计谋。
必是窦抱真对来下毒的人不放心,又叫赤火跟来了,反倒给要下毒的人给杀了!不过丹歌去了哪儿!莫非早已醒了,去叫人来救我们了?”
又大声叫唤了几声丹歌。不见回答,只见回音,他便返回原处去了,自言自语说:“先解了八个人身体里的药性,随后,丹歌就带着山民到了!”
回到木屋跟前,他从身上摸出仔细藏着的解药来,七个人嘴里都灌了几小滴。等着他们醒来之际,他又从许多死飞鸟下头找着了囊橐。
他一看里头没了《皇舆图》,便弄开暗设的夹层,取出另一份簇新的来,摊着便开看;看之际,不住催秦娥的七人说:“快醒来,此处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不知是他催促的次数多了,还是吃进肚子里的药性失了效,秦娥、敢斗和翻雨等突厥汉几乎同时醒来,欠着身子,揉着眼睛哼哈着。
他们望见满地的死鸟,随即就看见秦基业一个人,不见其余人,便稀里糊涂你看我我看你,你看可他,彼此问:“怎么就见师傅与这么许多的死鸟?”
“其余人到底都去哪儿了?”
“咋回事?”
“吃人赚了?!”
秦基业放下那张簇的《皇舆图》,去一个个搀扶他们起来:“发生的事一忽儿再说与你们听明白,先不忙。”
秦娥不见近处有丹歌,便站起眺望四周,还是不见她。她这才恐慌了,扑入敢斗怀中,摇晃他道:“你可好好给我醒来!”
“醒了醒了。”敢斗说。
秦娥愈加撼动他问:“你可曾看见我的丹歌姐姐了?!”
“不曾……”敢斗说了,替秦娥问秦基业:“师傅,你见丹歌么!”
秦基业道:“我醒来丹歌就不见了。她或许早我一步醒了来,弄不醒我们几个人,心下以恐慌,便去找人来帮忙,现在还没赶回吧。”
秦娥还在头昏脑涨中,听得他这么说,便也信了。
等七个人愈加清醒了些,秦基业便扼要说了说去尘、宝卷等人给窦抱真给弄走,昨晚的酒里下了睡药,后来又来了下毒的人,不知为何却没下手,反倒杀了随后来探视是否下了毒的赤火。
秦娥等人非常愤慨,觉得窦抱真太难于对付了,而他劫走去尘等王孙,必定另有大名堂隐藏在其中。
秦基业懊恼道:“怪师傅自安禄山起兵以来,对窦抱真其人其事太疏忽大意了!老窦奸诈得很,前些日子的好态好度正说明他阴地里大有蹊跷,可笑我蒙在鼓里,低估了他的本领!”
敢斗道:“那几个所谓的官军信使定然是假的!对了,断断是刀婴等人装扮的!当时没察觉罢了,现在想起来,声音有些熟哩!
妈的,难怪他们几个逃走得那么蹊跷:总共只剩下八个家丁了,偏留下赤火一个人没跟着走,不是协助窦抱真是什么!”
绝地道:“不好,窦抱真要将去尘等公子交给安禄山邀功请赏!”
秦基业当机立断:“追上去!”
超影道:“如何追,既没马又没驴!他们昨晚走,我等今晨追,相隔也太远了吧!”
“没马没驴也得追上去,边追边想法子就是了!”
秦娥道:“窦抱真那厮必定得意不已,以为我等死了,即便不死也隔得太远,追不上去了!”
“我等偏要追上去,”敢斗叫喊道,“打他个措手不及!”
秦基业摆手道:“先不忙愤慨,我给你们半个时辰歇息,等丹歌回来之后就一同追上去。”
敢斗嚷道:“都大火烧进鸳鸯房了,还歇息呵!”
秦基业呵斥他道:“师傅喝得少醒得早,都疲倦不堪,更别说你了!”
敢斗嘟囔几句,便不吭声了。
秦基业的指令谁都不敢不遵守,七人便歇息了。稍顷,秦娥起身,到处张望丹歌的踪影,道:“姐姐该不会去很远处吧!若是碰见野兽,可如何是好!”
践踏到地上的死鸟了,非常诧异,蹲着拨动道:“窦抱真的药太毒了,幸好没搁进我几个嘴里!”
敢斗去她边上:“可怜的小鸟!多好看,几乎就是我钟爱的斗鸡呢!”
秦娥说:“也是怪:怎么都争先恐后啄吃这毒药呢,就是见有吃死的,都飞蛾扑火般不肯停下呢!”
秦基业道:“不奇怪:这些五光十色的飞鸟一早必定冲着昨晚残留下的蔷薇露、大虫肉来的。一些吃喝着了,叫得欢,便又引来无数新的。数量一多不够吃,就什么都吃上了,即便是本该叫你我吃进去的毒药。”
敢斗道:“照师傅这么说,死鸟里头其实有许多不曾死去,是最先喝着蔷薇露掉下来昏睡过去的。”
秦基业笑道:“这师傅倒不曾想到,算你心细。”
敢斗道:“真是如此,我就能与秦娥姑娘寻到一些仍睡着的鸟。带在身上,追窦抱真路上总要吃的。有了肉吃,便有气力追了。”
“算你机灵,能想到他人不曾想到之处!”
秦娥当胸擂了敢斗一拳:“你这个敢斗,脑子还是经常有开窍的,连我等不曾想到哩!”
敢斗笑了笑,赶紧与她一同,从死鸟堆里翻着睡着的飞鸟,不消多久,找着二十几只,看似死了,其实醉着睡着。
敢斗从木屋里找出些干蒲草,秦娥动手打了一个蒲包,装入那些醉着睡着的小鸟,便又去曳落河边上坐着了。八个人不知不觉又说了起来。
翻雨似有把握说:“窦抱真人里头有我们的人,或许是元宝和鱼二,或许是猪瘦和羊肥,或许是其他人。”
秦基业判断说:“必是猪瘦、羊肥。老窦自以为是自己人,不料两个小庖夫倒向着你我,不仅没下毒,还杀了来监视的赤火。”
见众人都不怎么相信猪瘦、羊肥,便深一步道:“师傅仔细看过了:赤火身上的伤口不是大一些的佩刀戳出的,形状与深浅,倒与猪瘦那把剔骨刀正相吻合。鱼二、元宝没斗倒赤火的本事,莫忘赤火曾是杨国忠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训练有素。”
敢斗着急了,爬上容易爬的树上去张望道:“要追就赶紧追!为何总不见丹歌回来?!”
秦娥顿道:“是我不好,一时没想起来!”
翻雨问:“怎么了?”
“不必等我姐姐了,”秦娥说,“昨晚她喝得与我一样多,不可能提前醒来,必是给宝卷带走了!那呆子人虽不怎么好,可对我姐姐还是颇有些真心的,起码舍不得她的美貌。”
秦基业说:“给你说对了,我又疏忽了!”
赶紧吩咐敢斗下来:“你与秦娥收拾起金盒,残存的毒药留着以后自有好的用处,随后跟上来!”
说了,便先带着突厥汉操起地上的弓箭佩刀,徒步追去了。
秦娥、敢斗收拾了金盒,拿着佩刀、飞鸟跟上来。八个人失却那么好的驿马,跑得并不轻松。
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秦基业见前头路边矗着一个烧残的火把,停下看了又看,嘀咕道:“八成是昨晚老窦一伙人留下的。或许是猪瘦、羊肥特别留着指明我等道路的!”
绝地道:“两个昆仑奴等着你我追上去将老窦碎尸万段!”
众人残存的睡意尚未彻底过去,加之肚子又开始饿得咕咕叫唤,所以走得愈加困顿。秦基业道:“先找到北出的山路,然后尽量找着人家。若有牲口,买了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