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风昂头命令道:“若是一路到得江南,本小姐仍未寻得自家中意的良人,你就替我与他提亲去。”
不等封驭说话,又道:“蹲下!”
“干吗嘛?!”封驭一边问一边蹲下。
待他蹲下,晋风收了剑,上得他的肩头,要叠罗汉翻出墙外,下令道:“封驭,到得江南前,你就是我的小厮,现在我命令你陪我出去玩儿。”
封驭瞥见不远处的秦基业等人正在看这边,突然有了主意,道:“高晋风,实话告诉你,我哥不在长安。”
“却在何处?”封驭突然立了起来,弄跌到晋风,朝着秦基业的方向就跑:
“现在你晓得了:我那个酷虐的兄长叫封牧,这个当儿正在棺材里发臭,你敢要他作上门女婿,他立马活转回来搂你来了!”
晋风冷不丁被封驭弄落在地上,又听封驭如此说,连滚带爬,提着剑冲过去,要宰了他出火,却见秦基业站在两个绝色的姑娘中间,封驭早已躲在他身后了。
秦基业道:“晋风,天都晚了,哪里去?还不过来见过两个小娘子?”
晋风瞧见那两个姑娘正说笑着,好似幸灾乐祸的模样,顿时嗔睁凤眼,怒挑蛾眉,说:“哪来的下贱青衣,敢耻笑我高晋风么!”
待走近了,愈加看清秦娥、丹歌的模样,顿时愣住,心里怨道:“父帅啊父帅,世人都说你貌比潘安,可为何却不留半点好容貌给女儿我?!你看,如今女儿连眼前两个民女自愧不如,如何叫去尘喜欢我,如何说服他成为我高家的上门女婿?!”
秦基业向封驭介绍:“这是丹歌,这是秦娥。”
封驭上下打量丹歌道:“这个姑娘早就如雷贯耳了。此人早跟我的胖表兄好上了。以后管你叫表嫂得了。”
丹歌正色说:“封驭王孙,你更该听说封牧丢了性命,有一半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封驭语塞稍顷,说:“表嫂花容月貌,连高家的女公子都看得入迷了,更可况我那个兄长整一个花痴……”
还未说完,晋风的短剑再次横在他的面前:“谁说我看入迷了?!”
可她的手却被秦娥拽住,动弹不得,只能怒气冲冲地瞪着她,顺便不放过一旁的丹歌。秦娥并不恼,淡淡道:“姑娘想说什么只管说,无须如此瞧我与姐姐。我二人可是与你一样的女孩儿。”
晋风后退两步,道:“我与你们往日不一样,眼下不一样,日后更不一样,虽说你我都是长着同样摆设的小娘子!告诉你们,我乃是……”
丹歌冷笑,打断她说:“姑娘不过就是貌比潘安的大将军高仙芝的亲闺女,而这个我俩早已听说,你自家无需再说了,再说未免絮叨了!”
晋风先被封牧诓了,心里本来就难受,现下又被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冷嘲热讽一顿,心中着实窝火。她猛力甩手,要挣脱秦娥,却没有抓稳手中剑——眼瞧剑刃就要扎入封驭的脚背。
秦娥突然腾出一只手,一把夺过短剑来。晋风刚要开骂,秦娥递给她短剑道:“很难相信你爹没教过你剑术,太过忙于军国大事,难得见你一两面吧?”
晋风越发恼了,刚要更大规模发作,却见秦基业在一旁抱臂冷笑,看样子对秦娥颇多赞赏,顿时有大哭的冲动,于是甩手便走。
退入酒楼她的正好撞见宝卷。宝卷嘻嘻哈哈道:“晋风,我想你还没见过敢斗公子吧?说与你听听:他可是个挺标致的男子,现如今正在治庖,处置全羊。他平生就喜欢上门当别人家的女婿,巴不得摆脱穷困潦倒的父母,你何不去望一眼他?”
晋风一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刚窝上的那一包毁天灭地的火便欻地熄灭了。打听清楚厨房位置,她心急火燎赶去了。
厨房窗下,敢斗在好几只整羊身上涂刷各种各样的名贵香料,竟没发现边上站着个小娘子,直勾勾盯着自家的侧面看。晋风全然看清他的模样了,发声道:“你便是叫敢斗的长安阔少么?”
敢斗吓了一跳,看她问道:“你是何人?”
“你仔细看看我!”
“听声音,观模样,似乎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嘛。”
晋风很高兴,挺着微微坟起的胸脯道:“是哩,算你眼力好!我叫高晋风,年方十六,你以后只管去姓留名,径直叫我晋风便是了。我也是贵人家的闺女,与你同去江南,据说明日就要上路,起码走上一年半载。”
敢斗接着忙:“晋风,我忙着,有话稍后再说,可好?”
晋风一本正经道:“敢斗,谈谈我对你的初步观感:论模样,还算过得去;至于年纪嘛,与我也基本相当。”
敢斗又瞥她一眼,道:“说这种没头没脑的话作甚?”
晋风挨近他:“不知你可曾娶了亲或订了亲,你乐意说,我便乐意听!”
敢斗愣了愣,拔腿便往外头跑,一径里说:“真是怪人,哪有刚见面就如此问话的!”
晋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索性撒腿追上去:“好敢斗,你略停一停!奴家想问你:你对作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如何看?!计较不计较以后有了娃儿,不姓你的姓?!”
可哪也找不到敢斗了,生气跺脚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除非你不去江左!”
店东慷慨解囊,叫大师傅做了许多招牌菜,加上时新果蔬,足足摆满了几桌子,筛了自家酿制的好酒,举着杯盏,祝秦基业率众王孙一路顺风,马到成功。
秦基业代众人谢过他的盛情,说三个月到荆湘,五个月抵江南。接着便是吃,熟悉的与不熟悉的囫囵坐一块儿,俨然大一家子人。
去尘、窦抱真回来了。去尘一脸愠怒,而窦抱真的脸上则挂着一个血掌印,脸色尤为惨淡。原来此行去所谓的亲戚家,按事先说好的,去尘接收父亲许诺给他的一众彩头,尤其是那个据说比贵妃姑姑还要貌美几分的解愁姑娘。
可“亲戚”却说,宰相大人刚传话过来:洛阳风声紧,因受雷大胜案件牵连,很快便要严查进出城门的人丁,便不得已,将早安排好的一行人预先转移去城外了。
去尘自然大为不满,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驴子,而父亲答应给他的彩头则是吊在鼻子前头的胡萝卜,他走它更走,永远看得见吃不着。
于是他发怒了,不仅赏了“亲戚”好几个耳刮子,更迁怒到窦抱真头上,骂窦抱真其实早就知道了,与杨国忠是一丘之貉,故意瞒着他。
看见挨着一块坐的丹歌、秦娥合成一幅美轮美奂的双美图,去尘僵努的脸才重新泛出一丝活气儿,不禁叹息一声,望着窗外朗而弯的下弦月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为何倒有两个绝色的天仙下凡了?”
众人都晓得这话说的是秦娥、丹歌,都笑了,除了晋风。晋风在角落里坐着,很想好好哭一场。
秦娥见去尘油头粉面、神情阴郁,心里已有七分厌恶,于是道:“这个太岁是谁嘛!”
秦基业还不及回答,去尘便坐下道:“小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乃当今宰相杨国忠少子,贵妃娘娘姪儿,大名叫杨去尘的便是!敢问小美人姓甚名谁?”
秦娥莞尔一笑道:“王孙当然得是相爷家的公子,不然如何在稠人广众之中显摆出来?可话又要说回来了,即便王孙是杨国忠的公子,可既然你跟我等一样上了路,就是我等一样的人,没啥了不得的。”
晋风怕去尘难堪,起身到他边上,悄然说出秦娥的名字和身份。去尘不耐烦,推她道:“晋风姑娘,你又何必说出来!本公子亲自问出两个小美人的芳名,不是更有趣么?”
晋风气坏了,白了一眼秦娥便回去坐了。
去尘盯着秦娥,道:“小娘子说的我并不气恼。只要人长得美,说啥自然都是动听的。说起我爹和我那一家子人,就是我自己也常像你这般骂不绝口呢。小美人,莫非你也去江南?”
“幸好我无须去江南,不然白日见着你的人,黑夜撞着你的魂,甚是惶恐!”
众人都纷纷忍住笑,去尘却不以为然,改望丹歌道:“那你又叫什么,姑娘?”
丹歌冷笑,并不搭理他。宝卷起身,去丹歌身后,用双手搭在她肩头上:“这位大美人叫丹歌,已是我谢宝卷的人了,杨去尘,我奉劝你就此罢手!”
见丹歌变了脸色,边上的秦娥暗地里以胳膊肘捅了一下宝卷。宝卷顿时哎哟哟几声,仰面倒地,脑袋恰好碰着端着烤羊入门的敢斗。
敢斗眼睁睁看着掉在地上的全羊,哭丧着脸说:“花了多少日子学得的拿手菜,又花了多少心血烤出的,本想叫大家尝个鲜,现在这个样子,可如何是好!”
狠踢宝卷:“呆胖子,死胖子,见了美色,连腿都不会迈了!”
宝卷站起,恼怒道:“你成心撞我脑袋,我没你说,你倒怨我,真是恶汉先告状!”
去尘乐了,笑个不停。窦抱真也跟着笑,但即便是假笑,泪水却是真的,居然流得出来。
秦娥起身,帮着把掉地的全羊重新放在大盘子上,然后端到桌上:“还能吃,敢斗你莫难过!”
敢斗心头一热,过来挨着秦娥坐:“姑娘肯吃,我算是没白做了!”
秦娥吩咐小厮取来她的桃花双剑。众人见如此架势,纷纷避让位置给她。
秦娥左手执剑,略一划过,便轻巧削去弄脏的油皮。她旋转起舞,左一刻,右一勒,三下五除二,烤全羊便被削成无数轻薄小片,片片式样精巧,有皮有肉,不带一点骨头在上面。
秦娥收了剑,交付小厮说道:“敢斗王孙辛辛苦苦做出的拿手菜,每人均分,不许不吃,也不许多吃!”
去尘、宝卷和封驭见了她刚才的剑舞,早已经痴然入梦,都顾不得羊肉,仍痴痴地看着秦娥。敢斗虽说也痴痴看着心上人,可眼神中自有着一丝别样的自豪与得意。
秦基业先尝了,夸赞道:“敢斗啊,你真正做出胡人的烤羊肉的风味来了,师傅不曾料到呢!”
其余人也都叫好,最不吝啬夸赞的是宝卷:“妙不可言,可惜叫秦娥姑娘削去了油皮,否则滋味愈加醇厚呢!”
敢斗笑了,趁机小声对秦娥说:“姑娘,还是一同去江南吧!”
秦娥笑而不答,津津有味吃着。
去尘见敢斗吃了闭门羹,趁机贬损他:“依本公子看,这烤羊肉倒是一般,反倒是秦娥姑娘的才艺惊艳众人。昔日,本公子有幸在宫里头亲眼见过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秦姑娘这几招看起来颇像得其真传呢。”
宝卷边啃肉边听去尘装模作样吹嘘,也不点穿他扯谎,连连点头道:“嗯嗯嗯,我也觉得秦娥刚才那几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用来剔骨削皮有些可惜。不过,诸位有没有发觉,就刚那几招,的确有点似曾相识?!怎么觉得在哪儿见过哩……”
宝卷挠头抓耳之际,敢斗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望着秦基业,又看了看秦娥,看来看去,喃喃自语道:“秦基业,秦娥……不会吧……”
去尘、宝卷等男孩儿一直盯着秦娥看,兼及丹歌,都不怎么搭理晋风,觉得她相比较而言,简直就不是女孩儿。
晋风一直憋着,眼下忍受不住,便发泄:猛然摔了筷子,咚咚出了阁子,说要去睡了,秦基业叫都叫不住。去尘笑道:“师傅无须叫她回来。都怨她自家:男不男,女不女。”
宝卷亦道:“也是怪了,不是都说她的那个爹是貌比潘安的高仙芝么?如何不遗传给她半点姿色?莫不是亲生的吧?!”
秦娥嘲讽他道:“那为何谢大人是方的,宝卷王孙却是圆的?”
宝卷顿时语塞,丹歌在一旁笑了:“妹妹竟然知晓这个。”
秦娥说:“还不是你说的。”
丹歌对宝卷道:“公子莫要在人背后闲言碎语,指不定那女公子一来气,就拔剑砍你,让你少去几斤肉呢。”
宝卷喃喃回辩几句,又自顾自吃羊肉。
散了席,秦基业叫所有人都去预先指定的屋子好好睡上一夜,并严厉规定众人不准不睡,亦不准睡下扎堆说闲话,尤其不得互串门子。众人见他说得严厉,不得不应承了,各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