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斗刚进屋便出屋,要去寻秦娥,没走几步,便叫在前头守着的秦基业发现了。
秦基业道:“怎地还不睡,去哪?!”
敢斗刚回屋,蓦然有个好法子,便过去哀求他道:“师傅,你若是带秦娥去江南,我便不再捣蛋了,保证鞍前马后效大劳出大力可好?!”
秦基业好好端详他一番,说:“听说为了此事,你还特地去向万叔提亲了?”
敢斗坦然点头道:“是呢。秦娥若是留在此处,而叛军真的打来,未免太危险了。既然我说不动店东,不如师傅亲自出马,准能成的!再说……你们本不就是一伙的嘛。”
秦基业又认真问他道:“你是当真要娶她?”
“若有可能,自然最好,但是此事须得争取姑娘同意才是。不过师傅,敢斗并非为喜欢秦娥才要她一道去江南,就是她日后欢喜别的王孙,我也不要她留在此等危城。”
秦基业心里一暖,但脸上不见冷暖:“先去睡,此事师傅尽力而为。”
敢斗喜不自禁,千谢万谢秦基业,一路跟着他说:“师傅可是要即刻去说?这王侯楼我住熟稔了!这边陷了一块地,那边塌了一片墙,师傅走时可要当心呢!”
边说边搀扶秦基业。秦基业笑道:“小东西,这世上没你时,师傅便熟稔这里的一砖一瓦了。快回去,不然师傅不当你的说客了。”
敢斗本回身往自家屋子走去,却怕秦基业心不应口,便忍不住回头,果然发现秦基业并非往店东住所走,心中一急,遂又悄然掉头。
却说丹歌牵秦娥到得院落里,恋恋不舍道:“姐姐明日一走,山高水长,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妹妹了!”
“妹妹也很舍不得姐姐。”
丹歌怂恿说:“索性一块去江南,路上你我形影不离可好!”
靠院落的一扇窗忽然开了,跳出晋风来。她一径跑到秦娥、丹歌跟前,怒睁凤眼道:“两个不要脸的东西,又没美貌到胜过洛水女神,为何专夺我的风头!”
秦娥、丹歌愣了愣,未免都笑了。
晋风愈加忿恨说:“两个民女罢了,敢笑我右羽林大将军的千金么?!”
秦娥不卑不亢有理有节说:“我并不跟你等众人去江南,即便跟着去,你喜欢的人我也并不喜欢。既如此,你又何必专对我横眉怒目?”
晋风便舍弃秦娥,转而对丹歌道:“你当着我的面发誓,至少不喜欢去尘,一定将他让与我!”
丹歌呸了一声道:“一个谢宝卷够误我的终身了,若再搭上一个杨去尘,我巴不得立刻变成鸡皮老妪!”
晋风喜上眉梢,捉住她,说道:“既如此,本小姐不再跟两位计较了,当我没说!即便说了,一只耳进,一只耳出,可好?!”
晋风刚要走,给秦娥叫住发问:“晋风小姐喜欢去尘?”
“是哩!他多可爱,没准日后也同他父亲一般,当得宰相大人呢!”
秦娥笑道:“真有那天的话,怕又是个奸相。”
晋风又怒了,转眼却笑道:“看出来了,姑娘确实不喜欢去尘那样的纨绔子弟,本小姐越发放心了!”
丹歌好言好语说:“晋风小姐,我与你都是女孩儿,我看你不如喜欢其他公子,比如小名叫敢斗的刘金斗。”
秦娥明白丹歌这么说是在劝自家,便笑着不插话。晋风沉吟着说:“若没去尘,敢斗也是值当考虑的,不过他是家里的独子,不肯进我家当上门女婿,这就罢了!”
秦娥呵呵笑道:“晋风小姐恐怕不怎么找得到快意女婿呢。”
晋风面孔煞白说:“却是为何?!”
“如今到底还是男子的天下,好端端人家出来的公子谁肯灭了自己姓氏,上你家当招赘的女婿?穷人家的郎君,你又不肯。”
晋风坚决道:“可男人都是我们女人生的!说到底,天下是我们女人的,叫阿武婆的则天娘娘不就是一个显例么?我高晋风只想替老爹找到快意女婿,延续高家的香火罢了!
再说我高家的名声,都是我爹爹用命拼来的,他一身正气,精忠报国,军功无数,我身为他的闺女,如何能辱没我高家?!”
秦娥不由得有些喜欢她了,道:“好,这话说得好:天下也是我们女人家的!”
正说着,一个火家来了:“秦娥姑娘,你爹在你屋里等你呢!”
秦娥慌忙别过丹歌、晋风去了。
秦娥推门进屋,见到的是秦基业,便说:“原来是亲阿爷,不是店东阿爷。”
恰好此时,门外的草丛簌簌作响,接着发出了几声猫叫声。父女俩并未在意,关了门。
自然,那草丛里潜伏着敢斗。他确认秦基业果真是秦娥亲阿爷,自然欣喜,但又差点暴露身形,幸好装猫叫方才掩饰得过去。
屋内,秦基业沉默半晌,问:“还怨爹爹把你一人丢在此处么?”
秦娥一边倒茶一边说道:“女儿不敢,女儿深知阿爷的苦衷。不过爹爹想必瞧见了,现在但凡是王侯楼的客人,都认定万叔是我亲爹。”
听到秦基业叹息,又笑着宽慰他说:“也好:如此一来,那些钦慕你闺女花容月貌的少年郎君文人骚客便经常光临酒楼了,生意越发好了。”
秦基业点了好一会儿的头,才道:“你看你是继续留在万叔身边好,还是跟着我去江南好?”
“很是舍不得万叔:无论如何,人家厮养我多年,不是亲阿爷胜似亲阿爷一般。”
秦基业正色凝视秦娥:“闺女,爹自知亏欠你不少,可此番事关重大,好歹听清楚了:天下就要大乱了,你若留在这危城坐以待毙,爹如何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娘亲啊!”
“万叔那里不能说走便走吧。”
“若你肯走,我这便找万叔去!”
敢斗蹲在窗外墙下,闭眼抵掌,嘴中念念有辞,希望秦娥即刻答应下来。这时,他明明白白听见秦基业在里头说:“还有他人,热望阿爷带你南下。”
“敢斗。”隔着窗户,秦娥侧身低头,轻柔说道。
“我看人家是真心的。”
秦娥未免脸红,背过身去说:“闺女同阿爷走了,万叔生活起居无人照顾,如何是好?”
“阿爷自有安排。”
“尽管如此,闺女也颇多悬心。”
“去还是不去?”
“看来只能去了,要不然阿爷少人帮衬之人。”屋外的敢斗听见屋里的秦娥说,“不过路闺女照旧称呼阿爷为师傅吧,免得那些浮浪子弟借机指斥阿爷处事偏心。”
“这个自然不成问题。”
敢斗见好事成了,便欢天喜地回房去梦蝶了。
父女俩转眼去到店东屋子,把秦娥要走的事儿说与万鼎丰听了,千感谢万得罪之类的话语说了不知多少遍,而秦娥始终流泪蹲伏在有名的大厨身边。
万鼎丰一遍遍抚摸秦娥的乌黑闪亮的秀发,说道:“既是闺女想去,还是以闺女的安危为重吧。”
“闺女感谢万叔多年来的照拂爱护。”秦娥说。
“对了,万叔原本就有把你交还给你生父的意思。”
“闺女走了,万叔千万珍重珍重千万!”
“闺女无须担心我。等万叔卖了这大酒楼,再图去江南与你们父子见面不迟。”万鼎丰掉着泪说,又千嘱咐万叮咛:“可要听亲阿爷的话,凡事切忌急躁,免得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闺女谨记阿爷教诲。”
万大厨下令帐房拿盘缠来,还要火夫立刻打点秦娥路上携带的衣裳什物。
秦娥忍不住投入万叔怀抱,好一阵的落泪……
鸡刚打鸣,天才破晓,秦基业便催动所有人起来,准备车辆,拴束行李。一行几十号人经洛阳城南门行进,看着像是江南的商队。
秦娥娉娉婷婷站立在白龙雀旁,发髻上的红绫随风翩飞,煞是醒目。众少年见秦娥也跟着去江南,自觉一路上就更精彩了。
尽管欢天喜地了一个整夜,现在看见秦娥真的要上路,敢斗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相信怦怦跳动的心脏是在为秦娥而激越。
只有晋风又怒了目,悄悄挨近她,扯一把道:“你昨晚明明说不去江南的,为何出尔反尔!”
秦娥笑道:“只可惜你偏巧忘了我后一句话了:即便跟着去,我也不会喜欢杨去尘的。”
晋风将信将疑道:“此话作数么!”
秦娥点头说:“自然作数。”
晋风忽然见去尘的脑袋探出马车来,遥遥望着秦娥,像是在欣赏一幅画,埋怨道:“你看,你不喜欢他,他却喜欢你!”
出得洛阳南门,人马停了,等着秦娥与店东洒泪而别。秦基业特与店东作别,彼此执着手道了许许多多的郑重。秦基业一并谢过店东款待敢斗和众人之恩。
最后,敢斗上前来了,说了一句话:“但愿以后重逢店东大人,小的能改叫您一声泰山大人。”
店东正色说:“就看王孙自家如何博得小女欢心了,至于我,无可无不可。”
敢斗自然早已知晓店东并非秦娥的亲爹,可是他说此话却是出于真心。在王侯楼的这些时日,敢斗着实发现万叔待秦娥的好,是真的如同待亲闺女那般的好,如今分别之际,也不禁多少有些感伤。
当下,送的人掉头回城内去了,走的人取官路径直南下。
走了一程,房舍逐渐稀稀落落了,种菜植麦的田地转而变多。又走了半日,道路两旁的田地也疏而狭了。到了向晚时分,莽莽苍苍的原野边缘便到了。
除了被托付的几个王孙,秦娥、丹歌与其他人一样,合用一辆小马车。因几个人一块坐不下,只得轮流坐,徒步跟着的时候居多。
敢斗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他探出脑袋向秦娥道:“姑娘,你上来!”
秦娥警惕问道:“要我上车作甚?!”
敢斗慌忙道:“姑娘细皮嫩肉,走得辛苦了!”
丹歌笑道:“你若真怜香惜玉,不如把车让与我俩,也吃一吃徒步跟着走的苦楚。”
敢斗二话不说,橐地跳下车来说:“二位姑娘请上车,敢斗情愿徒步跟着走!”
去尘、宝卷,乃至封驭都从自家的马车探出脑袋来,嚷着要她俩上车。
秦娥怒道:“不见我俩一身郎君打扮么?倒是你几个人,插花敷粉,像是女娘,可见我等郎君不该要尔等女娘的马车坐,免得尔等哭爹叫娘,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去尘等太岁被秦娥的伶牙俐齿说得臊红了脸,一个个缩进脑袋去了。
惟有敢斗坚持道:“既然二位姑娘不肯上车去,本人一并跟着走吧!”
便真的跟着徒步走了。
丹歌不忍心说:“你坐你的,别管我俩!”
敢斗哪肯再上去,走得更矫健了。秦娥却一句话都不说,当作没看见他跟在一旁似的。
又走了十来里路,前头出现一家颇具规模的馆驿,因位于京畿界限之内,自然属于大唐最高一级的都亭驿,白墙黑顶,桑树成荫。除了老石铺就的龟背路。馆驿四旁种植有许多名品牡丹,而渐渐西沉的太阳,也像秋冬日盛开的一朵硕大的牡丹。
众人都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了,不禁放慢脚步。敢斗笑呵呵地对秦娥道:“幸好我下车来与你们一道走了,才得以观赏如此美色。姑娘,瞧,那头的牡丹映衬着这天色,不正是‘国色天香’的写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