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基业听她如此说,不禁无言以答。他垂下马鞭来,望着她赶上前头的人马去,不禁叹息几声。
去尘伸出双腿,在车门口晃荡,冷言冷语道:“听说师傅老大不小,死了浑家,一个人在江湖上混了些日子,缺娘子,看不得别人快乐,是吧?没关系,实在憋得难受,杨去尘到时候赐你几个贴身青衣乐乐,只要你不再搅了我的好事便好!”
窦抱真和孙休等人都咯咯笑了。秦基业自然不能冒险抽去尘马鞭,于是狠狠抽了下白龙雀,哒哒去最前头了。他扔给去尘一句话:“若再犯,直接驱逐了事!”
去尘追他喊道:“秦绩,本公子偏再犯,看你如何下得了台阶!”
窦抱真也狗仗人势道:“秦基业,别忘了相爷是如何说的!我管着公子的生活起居,你这厮纯属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去尘怒了,一抬脚,踢翻路边站着的窦抱真:“没用的老棺材,连个秦基业都没挡住,生生叫他搅了我的好事!”
窦抱真跌倒了,脸上挂着几片油皮,却赶忙起身,陪笑不止,道:“公子说得是!小人下回一定挡住他便是了!”
接连几天,去尘免不了日日生大气,夜夜骂父亲。
原来宝卷、封驭等人明知各自的父亲抵不过杨国忠有权有势,心里自卑之余,竟也想出一些其他法子,要在嘴上杀一杀去尘的傲气。
于是,三乘马车相交之际,宝卷、封驭言语刻毒,一来一往,讥讽起去尘的身世来。
封驭大声问道:“我说表兄,你在家中是嫡母生的,又是长子,当然堂堂正正,该不会瞧不起我是你姨母家里庶母出的次子吧?”
“你说哪里话,表弟你虽说是庶母出的,可按照我大唐律令,是姨父的亲儿子,再说他的嫡长子,我的牧弟不幸没了,所以你已自然升格为嫡长子,看见并不低人一等哩!”
封驭睃到去尘正靠车门倚着看风景,实际正听着,愈加起劲道:“那表兄,你说低人一等的是何等样的人?”
宝卷瞟了一眼去尘,大声说:“爹娘中有一方来历不明的才叫低人一等哩。”
随即正眼望去尘,刺激道:“去尘兄,你也是嫡母或庶娘出的吧?”
去尘自然不是千人一面的傻子,明白他俩的话是针对自家而发的。
刚开始他就给切中了痛处,但正因为刚开始,所以也就竭力忍着,可经现在宝卷如此明目张胆的一问,他顿时震怒了,进得车深处,砰地关上门,厉声道:“等着,自有你俩的好果子吃!别忘了,孙休等四人表面上扈从我和高晋风,实际上都得听我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御林军出身,非寻常官员府上的家丁可比!”
封驭顿时面如土色了,上下牙打着仗道:“表兄,都是你不好,教唆我说这些!若是他报复起来,就不是好玩的!”
“莫怕!如今到底不是在长安,他又是狗娘下的蛋,挎刀持枪的并不一定听他,再说你我还有秦基业可使唤哩!”
宝卷、封驭乃至晋风出发之前,家里配给的小厮丫鬟们都到位了,故此宝卷仍要刺激去尘,以为杨国忠不重视他,故而不派给他这些贵介公子出行必配的随从。
每逢吃饭,他总要吆五喝六,要两个尚有几分姿色的丫鬟端饭送茶,又不时卖弄手中的金盏银盘,挑衅地望着去尘道:“我说杨去尘,你口口声声杨国忠之子;若真是,这就拿几样好物件给我开开眼界,不然我让你开开眼界,冒牌货!”
去尘愈加怒了,把正在吃的带肉骨头掷向宝卷,而后起身去车上生闷气了。
没给伤到毫厘的宝卷得意异常,朝着去尘的马车,大声说给他听:“表弟,你都看见了!他即便贵为国相之子,却连你我都比不上!除了几个自夸是御林军出身的粗笨汉子,他老子竟没给他一个可以使唤的人,尤其是可以抱着取暖的丫鬟!”
“人家有管家,那个窦抱真!”
宝卷大笑,肥肉一抖一颤道:“那可是个糟老儿,晚上又不能搂着叫小亲亲!”
封驭也乐了:“哪倒是!可见杨去尘只是他当宰相的爹为保住杨家的种,不得已才生下的,原本一点不值得艳羡哩!”
若是住小一点的店,去尘往往只好与宝卷、封驭挤一间屋子。去尘哪住得惯,又怕宝卷挑衅,便叫窦抱真去与秦基业交涉。
窦抱真兴冲冲去,灰溜溜回:“秦基业那厮不肯不答应,竟说若是分三间屋子睡三个王孙,反倒容易出事,防不胜防!”
去尘怒了,顿时抓伤窦抱真,最后只得进屋子睡了。
不料宝卷见去尘进来,旋即眉飞色舞,对封驭道:“我说好表弟,你就出让这屋子给我,顶多一个时辰可好?!”
封驭故意问:“表兄要何为?”
“身子难受,叫那几个丫鬟进来耍一会子。你还小,没兴趣,就行个方便吧!”
封驭便笑着出去了。
去尘怒容满面,往榻上一滚:“谢宝卷,不准叫进来!”
宝卷刺激他说:“明白了,去尘兄至今都没近过女色,见了怕难受得要死要活吧!”
去尘刚要说什么,那两个丫鬟便跨入来,笑着往宝卷身上扑,但忽然又装着才看见去尘的样子,吃惊而埋怨道:“我的好大郎,怎么还有这么个东西在呢?!”
宝卷搂一个推一个,说:“不妨,一点不妨!一个归我,一个归他,他不就当作没看见了嘛!”
一个丫鬟到得去尘跟前,端详一番,夸张道:“哟,这个王孙是谁,怎的长成皮包骨了!怕是没气力与俺耍子吧!”
去尘一脚踢翻她,夺门而出,然后在外头狠狠踢门道:“谢宝卷,等着瞧!”
宝卷笑得泪水都出来了:“我等着瞧,你现在瞧,不是高下立判了么!”
去尘郁闷到了极限,上客栈房顶,狠狠望着长安方向,又把父亲骂了一千遍:“老狐狸,连我做儿子的都给你耍惨了,真不知天下人有多少人被你坑苦了!”
窦抱真眨着眼睛上来,宽慰道:“公子莫气,到了东都便好了。相爷这么安排是有大缘故的:若是男女随从早给了公子,公子过足了瘾,就不肯去江南了;而到东都给的话,公子的兴致就高了,等哪天没了兴致,去江南的路怕早已走了一大半了。”
去尘跺脚道:“那个老混蛋拉一把,推一把,一向戏弄我!我一头碰死,安禄山一打来,就等于绝了他的种了!”
窦抱真吓坏了,双手兜住尘脑袋说:“公子一头碰死之前,小人宁可先碰碎自家脑袋,不然无法回京城向相爷交代啊!”
去尘不屑:“奇怪,你等都喜欢长安!惟独我从小到大虽也住在长安,可从没正而八经入过几回长安,故此对长安没得感情!若是有男女小的们陪在身边,我宁可不再回长安去住牢笼似的别业!”
窦抱真宽慰他:“公子再耐心等几日!洛阳一到,谢宝卷、封驭那两个所谓的王孙只有眼睁睁艳羡公子的份儿了!”
许久后,去尘略微平静下来了,心里念叨:“千万别是临时买来的小厮丫鬟,不然怕都不是上品呢!”
窦抱真摇头,笑得欢了,说:“公子有所不知,都是京城千挑万选出来的,早一步送抵洛阳,专门在那儿等候公子验收哩!”
去尘很吃惊问:“真的?!”
“当然真的!甚至都不是原来南山别业里公子惯常见到那些姑娘!有一个叫解愁的娃儿,原先是至尊乐籍里的琵琶善才,更是梨园红人黄幡绰的得意门生,是黄大人主动让与相爷的,不仅弹得一手上好的琵琶,而且长得貌若天仙、过目不忘呢!”
去尘将信将疑:“可有我家贵妃姑姑好看?”
窦抱真掩嘴笑道:“小人不敢说。”
“为何?”
窦抱真悄悄道:“若小人说她比贵妃娘娘还要美,岂不是犯了掉脑袋的罪?尽管如此,老奴倒有一个提醒不敢说。”
“你说,我预先恕你无罪。”
“贵妃娘娘今年春秋三十八了,而解愁姑娘呢,才一十五岁!”
去尘不禁看着洛阳方向,叹道:“若是能飞到洛阳便好了!”
幸好过了两日,一行人终于抵达洛阳了。刚进得城里,窦抱真便要带去尘去见那些早几日抵达的十个小厮、十个丫鬟和两个厨子,找秦基业说:“秦绩,去尘要去一个至亲至贵的长辈家,是相爷预先规定好必须去的!”
说罢,掏出杨国忠亲笔信函,递交给秦基业。秦基业看了,沉吟一番,终于同意说:“快去快回,没几日就要接着下江南。”
当然,猜想他俩有可能去接受包括解愁在内的小厮丫鬟,——梨园会那天,黄幡绰不能肯定解愁何时来到队列中,只是说到了东都之后,她差不多可以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