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边门外有一条小径,路上并无车辇坐轿,无论是官宦人家,抑或布衣百姓,皆徒步而行,无贵贱之分。
秦基业轻车熟路踏上小径,几个拐弯便到了供奉他先祖的场所。
这是一座四合院规制的祠堂,挂匾书曰“胡国公祠”。总体格局为正殿、东廊、西亭廊及大门。大门外建有影壁。
正殿门外的三足铜鼎刻着忠、孝、义、勇、信五个大字。
正殿之上,真人大小的秦琼身披戎装,手持令节,腰插军器,威严庄重。
正殿壁画绘着秦琼一生的代表性事件,由“初勋建节尉”、“聚义瓦岗寨”、“黎阳义救主”、“归唐事秦府”、“高祖赐金瓶”等十个事件组成。
正殿梁上绘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图形,以识方位。
或许是“郑国渠”是以毁坏官民家门上的秦琼像的缘故,往日香火旺盛、香客云集的秦琼祠门可罗雀,而往昔的盛况能从五只铜鼎里堆积的灰烬窥见一斑。
秦基业在外头献上三炷香,踏入大殿,在秦琼像前扑通跪下,一动不动。他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到现在,而此时此地,正在门外窥视他的一举一动。
秦基业起身,拜了三拜,又踩了踩厚实的地砖,再反手握住他背着的钢枪,猛地拔出,直挺挺抛向空中。枪身瞬间掉头,枪尖朝下,径直向他刺来。
“不能啊!”那个跟着他的叫出声来,——不是别人,正是翻雨!
她早已握刀在手,也全速抛出。只听得“哐”的一声响,她的刀虽击中他的枪,可就像小小的她无力改变大大的他一样,也没能改变长枪掉落的轨迹。
幸好她已冲到他跟前,趁势将他撞开。
枪头狠狠戳中的不是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而是略微靠前的地面。因冲力过大,枪头竟将地砖撬开,露出下头埋着的一只金镶玉长木匣来。
“这是啥?!”翻雨惊呼。
秦基业厉声道:“你跟来做什么?!”
随即,他瞧见落在地上的短刀,明白是她的,不禁苦笑。
“俺以为折了封牧,你想不通……”翻雨红着眼说。
“傻姑娘,不瞒你说,大哥从未动过自刎谢罪于先祖前的念头。”
“真的?”翻雨直视他。
秦基业回避对视说:“真如此。”
“好吧,姑妄信之。”
话犹未了,外头响起更夫打更声:
咚!咚!咚!——“关户闭牖,小心烛火!”
咚!咚!咚!——“寒潮来袭,添衣加餐!”
咚!咚!咚!——“严防贼人,切勿懈怠!”
秦基业看看天色还早,估计这是因为出了郑国渠事件,洛阳宵禁比往常整整提前了一个时辰。
“王不换是谁,郑国渠又是什么,正好撞在大哥身上,大哥正好拿来出气。”说到这里,秦基业插好他的长枪,用她的短刀挑出金镶玉木匣。
忽然,门外响起大队人马赶来的杂沓声。
秦基业反应奇快,抓住翻雨退入屋角,又从怀里取出系绳的金属抓爪,往上一抛。待它扣住桁梁,便让翻雨先翻身上去,然后才是自己。
一转眼,俩人双双藏于最为漆黑的梁木上方。
率先进来是十几个衙役,后头跟着两个官员,其一便是嗣歧王李珍说起过的京兆府少尹崔光远,
其二是才履新的大理寺少卿班景倩,由洛阳府尹陆勋陪同。
“又晚来一步了!”陆勋看着地面上窟窿,“胡国公遗留宝物给飞贼盗走了!”
“国家英雄留下的国家宝物,哪能随便给贼人夺去。赶紧跟踪追击,尽快予以追回!”崔光远下令道。
于是,陆勋率手下追了出去。
秦基业感动得热泪盈眶,轻声对翻雨说:“真没想到,过了一百多年了,国家和朝廷还记得先祖的功勋,竟特地从帝都调派大员来查案了!”
※※※
崔光远端详错乱的铺地砖和下面的空洞,说:“也是奇了,这里头能埋啥宝贝?”
“听说胡国公后代成了破落户,啥都变卖了,唯独高祖神尧皇帝当年赐给秦琼的纯金瓶子一直当成传家宝,不肯出手。”班景倩说。
此时,陆勋进来说:“贼人要么去得太快了,要么就没离开过。”
班景倩问道:“这个小秘窟装的是什么,阁下可知晓?”
陆勋蹲下细看了一会儿,说:“下官也不得而知。不过,从底部灰痕来看,放置的该当是一长方形器物,多半是用来装宝物的匣子。”
崔光远道:“莫非高祖赐与的金瓶,国公后人没舍得卖,某年某月送到此处悄然掩埋了,也未可知。”
“市面上的古董店多有所谓的秦家金瓶,却都是假的,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陆勋说,“今日差点见到,可惜迟了半步。”
“陆大人又是如何知晓此地来了贼人?”崔光远问。
“有小孩径直在府外叫喊有人偷盗胡国公祠堂,待下官出去,早没踪影了。”陆勋说,“下官不敢怠慢,立刻率从员亲自赶来,路上正好撞见二位上官。”
“今日个我大唐两都三司都为郑国渠和胡国公而来,”崔光远道,“可见这案子越发有意思了。”
“可惜贼人逃逸了。”
班景倩却摇头说:“二位大人,可喜的是贼人留下了脚印,而这脚印下官不曾在外头看见过,这恰好说明贼人还在!”
在场者无不抬头张望黑漆漆的上方。
与此同时,训练有素的捕快霎时间站成一排,朝屋顶齐刷刷射出一只只钩子,钩子缀连的巨网迅速兜住整个房梁。
“慢慢下来,”班景倩不慌不忙说,“不伤及宝物就是将功赎罪。”
“里里外外围得铁桶似的,量你插翅难飞!”陆勋大叫道。
翻雨紧张,看秦基业:“如何是好?!”
秦基业沉吟不语。
翻雨看了看下面,知道这下插翅难飞了,便生发钟情少女才有的牺牲冲动:看准崔光远的方位就要往下跳,却给秦基业一把拽住。
“你不动,”秦基业说,“我重回王爷那边去。”
一声巨响之后,屋顶给钢枪戳出一个窟窿,秦基业抱着木匣跃身而出,转眼不见踪影。
下头的捕快飞快追出祠堂,转眼,三位联合办案的大员也不见了。
翻雨听见外头响起一阵阵的脚步声,一阵阵的叫喊声。
最后传来崔光远的呼号声:“包围王府,与嗣歧王交涉进府搜查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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伉俪情深的李珍夫妇还在对弈,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接力呼叫“捉贼人”。见夫人王氏脸上有忧色,王爷说:“不妨接着出子。”
王氏边出边说:“最近洛阳总出事。”
“若你我这样的人都不能颐养天年于东都洛阳,”王爷道,“大唐怕真要生乱了吧。”
王氏忽然站起,看王爷后头。王爷情知有变,回头便看见秦基业尘土满面,抱着只长木匣,拜在恩主跟前:“王爷受惊,夫人受惊,我之罪也!”
王爷道:“那么,外头喧闹与你有关。”
“王爷还记得小人当初在府上充任亲兵头目为的是啥?”
“家道中落,总得有口饭吃。”
“小的投奔王爷,除了有饭吃,还因那边的胡国公祠庙是王爷出资所造,小的可以找得空子,将祖传金瓶秘藏于他老人家金身之前,日夜相伴于他。”
王爷吃惊:“对了,当年神尧皇帝曾赐与秦叔宝一只纯金瓶子!”
秦基业打开长匣,展露金瓶。
“今日个你取出来,莫非要卖与本王?”
“非也!”
“那……”
“郑国渠和其首领王不换的迷案,小人已基本破解!”
“快快说与我听!”
“没工夫了。王爷速将小人五花大绑交与崔大人、班大人,说已人赃俱获!”
李珍愕然有顷,喝道:“来人,将贼人秦基业拿下!”
不一会儿,歧王宅边门外,崔光远、班景倩验过秦基业和金瓶,便谢过嗣歧王,兴高采烈押走俱获的人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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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来,王不换力排众议,在惟一有秦琼祠庙的洛阳定居下来,策划了一系列刺激秦琼后裔应声而出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