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啥味儿?好像我那些好斗鸡给秦基业斩杀后闻过的!”
敢斗心里一沉,刹住脚步,躲入齐人高的灌木丛弯腰前行。忽然,他给一具蒙面人尸体绊了,所摔之处又碰到另一具尸体,同样蒙面。仔细一看,新的那具只有上半身,断裂面还在咕咕冒血。他死命遏制作呕的感觉,捂着嘴去另一边逡巡。
不止一具尸体,四面八方,尸横遍地!
“师傅!”他看见的身影既熟悉又陌生。
秦基业徒步站在草地中央,满脸杀气,所穿布袄血污狼藉,所持钢枪残存的血迹还在滴沥。忽驳雷在他左近,双蹄刨地,鼻息喷雾。
敢斗接着看见师傅对面是个骑马的强贼头目,其双眼因恐惧而飙红,但手中钢刀扣着封牧喉管。
见师傅投鼠忌器,处境艰难,敢斗有意打破僵局,便借草木乱石的掩护,悄没声息移到那强贼后头,忽然举起攥着的锐石。
突然,马蹄声杂沓而来。
是恰才夺了细软的强人们朝着秦基业冲来,强贼头目咆哮道:“弟兄们,杀了秦基业!”
赶来的众人看清秦基业一人一气斩杀了十数个同伴,不寒而栗,止步不前。
强贼头目着慌了,说:“杀了这厮,死难弟兄那一份就归尔等了!”
强人们顿时气势如虹,齐臻臻拿刀劈向跳上马背的秦基业。
就在这个瞬间,敢斗手中的石头正好掷中强贼头目的马屁股!
马受了惊,要那头目甩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刀子恰好偏离封牧脖颈。秦基业等的就是这个瞬间,猛然奔马出枪。
只听得一声惨叫,那头目的几根手指飞走了,封牧扑通跌落在地。秦基业一手持枪,一手趁着身体侧倾,稳准恨地抓起封牧,而后势不可挡冲出重围。
其他强贼望而生畏,正要逃跑,忽然遭遇短剑、弯刀、大斧、回镖的袭击,活的抱头鼠窜,死的体无完肤。——竟是绝地、超影、逾辉、腾雾四个曳落河兄弟杀回马枪赶来了。
谁也不曾料到,躲在高草中的强贼头目趁着场面混乱,对移动中的秦基业掷出一枚匕首,嘶声力竭道:“秦基业,纳命来!”
正好,秦基业策马迎接四兄弟,躲过了那把匕首。
封牧就在秦基业侧面,正走着找丹歌,听见呼呼的声响,便回头。
他以为这下躲不过噩运,中刀了,不然不会跌到地上,身上有暖暖的感觉。他爬起睁眼,竟见马夫响铃抱着自己,衣裳染着他的血污。
“啊哈,中刀的不是我,是他。”
他吓坏了,要推开响铃,却怎么都推不开,便发怒道:“你不是中刀子了?!为何还不死?!”
响铃泪流道:“公子让小人死,小人不能不死。小人以后不能再服侍公子了,只想抱抱公子。”
封牧惊问道:“你……你是谁?!”
响铃不语,只是摇头。
封牧急了:“你说了你是谁再死,我还能给你竖个带名儿的墓碑呢!”
响铃笑了,拼将最后一丝生气说:“为何奴站在水里那样挺胸,公子都没把我给认出来?奴好……好羡慕丹歌!”
她松开封牧,倒地死了。
封牧绕着她用脚踹他,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死的好,死的妙!你若不死,死的便是我了!”
“封牧,她是怜香!”敢斗冲了过来。
封牧一怔,重新看所谓的响铃。
不远处高草里,强贼头目的身影一跃而过,另一把匕首呼呼飞了出来……
封牧凝然不动了,后脑勺插着把匕首。
敢斗看见封牧望着地上的怜香,僵直了几秒钟,而后突然一歪,竭力朝着怜香倒下去。
若是封牧看准跌准了,或许可以脸对脸亲到她了,可惜没有,——老天多半觉得他不配怜香,故意叫怜香用僵硬的腿绊了他一下,于是他斜歪落地,距她不近。
敢斗冲过来俯身看他:“牧公子!封牧!”
封牧望着敢斗和他背后那一轮明月,笑道:“响铃竟是怜香……”
※※※
秦基进入林子攀上树,一把拽下宝卷,押着他返回厮杀现场。
宝卷发现在场所有人神情都不对,有些还在哭,便诧异问:“如何不见我表弟?!”
秦基业铁青着脸凝视他,许久不说话。
宝卷害怕:“师傅凡胎肉身,也想女人了吧,可俺并非女人啊,师傅这么看俺究竟啥意思?”
秦基业狠狠抽他一记耳刮子。
宝卷转了几个圈,刚停住就哭开了:“秦基业,本公子又没做错什么,无辜遭你毒打,却是为
何?!”
秦基业把皱成一团的赏格扔给他,说:“这张是你的笔迹!”
宝卷展开一看,面如土色说:“表弟的计策,我至多誊了几张!”
秦基业揪着他的衣领道:“去看一眼你表弟!”
宝卷跌跌撞撞往前冲,还没看清地上有什么,便给封牧的尸身绊到了。他倒在地上,正好面对封牧,登时丢了魂魄,哇哇叫喊。
秦基业一脚踩在他脊背上:“这下好了,你表弟要回长安吃喝玩乐其了!你不想跟着去?!”
宝卷滔滔不绝呕吐着,说:“你这就带我回……回京城,我再不肯去江南了!表弟死了,都是你给害的!”
秦基业揪起他来,用索子绑好了推给丹歌,道:“丫头,这下可以报仇了!”
丹歌问:“师傅,能否借马鞭和套马索一用?”
“去辎重那头自取便是!”
丹歌得令,押着宝卷过去。
再无人说话,只听得宝卷期期艾艾的求饶声在深山老林中回荡,似厉鬼哀鸣。
秦基业站在原地不动,一瞬间老了许多。
敢斗过来,小心翼翼扯他衣裳,道:“师傅,江南去不成了,是不是要散伙?”
秦基业给他触动了痛处,瞪着他道:“叫你去江南去江南,叫你回长安回长安!你爹不要你了,我是你爹!”
敢斗不敢再招惹他,退走了。
翻雨不说话,脱下自己的衣裳覆于封牧尸身上,吩咐抽泣的朵儿道:“怜香尸首也一并收拾了吧。”
朵儿坐在怜香边上,哭着说:“怜香,你何苦背地里自个掏钱,跟大人的车夫学会驭马术,再悄悄跟着来,巴望着天开眼,有朝一日公子感念你的好,认出你,回心转意喜欢你!人家没心没肝,只在乎如何摘好花朵朵,你何苦报之以一往情深!”
※※※
月光下的小山奇形怪状,张牙舞爪,煞是吓人。
宝卷没了逃脱的勇气,给丹歌牵着,一脚深一脚浅上山。
“好姑娘,你真要杀我出气?”
丹歌在他背上猛抽了一鞭:“不是出气,是替俺爹娘报仇,替俺原本洁净的身子报仇!”
宝卷不顾满地的碎石与荆棘,扑在她跟前磕头:“我做错了,姑娘千万饶命,万千恕罪!”
“晚了!”
“是啊,我糟蹋了你的玉体,可你也玷污了我的身子,一来一去,不扯平了?”
丹歌气得使劲抽他。
宝卷哇哇哭叫:“只要你留着我性命,我当牛做马待你好;保管八抬大轿娶你回家,保管替你寻回你爹你……”
丹歌忽然停手:“你哄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口,岂敢用谎言冒犯阎罗王!”
“那你说我爹我娘现在何地!”
宝卷害怕她极度紧张的神情,赶紧说:“我只是说你若饶我不死,我替你找回爹娘来!”
丹歌忽然又抽了他一鞭:“接着上山,俺发送你上西天!”
到得山巅,宝卷给脱光上身,绑在巉岩上,冷得筛糠似发抖。虽如此,他竭力化解丹歌的仇恨,故意好奇问:“我说姑娘为何要脱你亲亲小丈夫的衣裳?”
“死到临头了还不正经!”
“封牧带着处子之身死了,白走了一回这人世间,而我谢宝卷,就是死了,做的也是风流鬼!”
“好,我成全你!”丹歌弃置马鞭,专找带棱带角的石块投掷他,但凡击中,便见红闻哭。
“哎哟,痛死我也……”
“你说,我爹我娘是死在长安街头,还是给你爹弄到荒郊野岭去了?!”
“哎哟,这个我可真不知道,不过可以问爹去,好歹给你个答复,只要你饶我……”
丹歌哭着摇头,照旧投掷石头,直到精疲力竭颓然坐在地上。
半赤裸的宝卷歪着血污的身体,斜着起包的脑袋,一动不动。
丹歌见他如此,吓得赶紧躲在岩石后,且哭且说:“谢宝卷,俺这么做实乃迫不得已。你若不曾劫持俺糟蹋俺,你阿爷若不曾害俺爹娘,你若不曾对封牧说迟早取俺性命,俺也不会这般待你!你不知道俺的命有多苦,俺爹俺娘找俺有多苦。爹娘来长安是为了赎回俺,可才赎回俺不到五天,俺就给你抢了弄了。俺上回给人掠到青楼学舞,是在十多年前。这次一家团聚才五天工夫,太短了,还不够俺牢记俺爹娘长什么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