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洛阳只有五十来里地了,照计划,今日务必赶到。
宝卷、封牧估计看见赏格的壮士追着另一拨人马走了,巴不得他们发现上当转回来,便气势汹汹闹将起来,说走不动了,今天不可能抵达洛阳。
秦基业耐烦不得,挥鞭抽打道:“若不走,宁可打死!”
俩兄弟见他凶狠,只得跟着走。但没过多久,再次叫苦,倒在地上说:“再走就真死了!”
“来,你来!提前打死胜似凌迟受罪!”
秦基业无奈,见天气还不错,便找了处密林,与翻雨用茅草搭了几间矮屋。彼此相隔不算太近,若发生异常,不至于一锅端了。三个王孙每人一屋,趁早睡下,以便明晨早起,重新赶路。
丑牌光景,丹歌潜到宝卷身畔,用手碰他,道:“王孙这一路总向奴频送秋波。奴没法子,仍服侍你睡得了。横竖早是你的人了。”
宝卷吓坏了,说:“不要!谢宝卷再不敢动那样的花花念头还不成!”
封牧听见表兄叫喊,起身摸索过去,正好看见宝卷谢绝丹歌侍寝,丹歌又非那样做不可。
封牧心头窃喜:“太好了,这肥货怕起丹歌来了!”
听见有人急匆匆走来,他溜走了。
来的当然是秦基业,狭长的身影给月光推入茅屋。宝卷猛然看见,吓得躲到丹歌身后,以她做挡箭牌。
“姑娘不是答应我不再闹复仇了?如此静谧的夜,你俩的动静三五里开外都听得见!”
丹歌起身垂头说:“俺错了,甘愿领受师傅责罚。”
秦基业叹息几声,终究不忍心责罚,便叫她到林子西边,留神荒野上的情形。
“如有异常,马上回来禀报;实在来不及,就叫喊。”秦基业说毕,将鱼肠解给她,“留着防身。一定要走在暗处,切记切记!”
天上的月亮只亮,不全圆,缺了一块,在丹歌看来,像是白而胖的宝卷已给她咬下一大块肉来。
清辉下,柳树槐木虬劲的枝杈投在林间空地,奇异怪诞,似禽似兽。秋风徐来,残叶飘零,宛如丹歌无依无靠的身影。
她不禁呜咽起来:“爹啊娘,这时辰你们身在何处,是死是活?”
风影树光中走来一个黑黢黢的人,小点点一个。
自然是封牧,暗中听到秦基业吩咐丹歌来此地,便设法找来。
到得丹歌侧面,他学着宝卷的样儿,腆着脸说:“如此月白风清之夜,娘子不觉得寂寞?”
丹歌给吓得刀子落地,刚去捡,却给封牧抢在手里。
“封大郎,你要作甚?!”
封牧一手持刀封她的嘴,一手扪她颤栗的身子,再用舌头咂出噗噗的响声,说:“那肥货说你如何如何够味,这不,本公子来亲尝你了哩!”
丹歌满脸通红道:“奴已是你表兄的人了,你不怕他恼你?!”
“俺表兄被你害苦了,巴不得你立刻死了!”
丹歌吃惊不小。
封牧趁机搂抱她:“要不是本公子替你求情,你活不到当下。”
丹歌闪躲,不料衣衫哗啦一声给刀划开了,露出雪白如月的肩膀和其上的山丹丹样的胎记来。
封牧眼睛都直了,喃喃:“你有啥吃亏的,我白白净净的童子之身挨着你腌腌臜臜的婊子之体!”
于是用牙咬住短刀,按丹歌到地上。
丹歌并不心慌意乱,觑了个真切,闪电般从封牧嘴上夺刀,却因用力过猛,竟一并扯下他的两颗门齿。
封牧哇地一声喷血如注。见缺了两枚门牙,他满地里找啊摸,哭嚷:“你还我的牙来!你还我的牙来啊!”
丹歌执刀起身,刚要帮着找,蓦然望见无遮无蔽的原野有十来个黑影奔将过来,便一把扯起封牧:“牙丢了就丢了,命丢了可就不妙了!”
“你撒手,我找牙!”
“快跑,强人来也!”
封牧哪听她的,仍扑往草中摸索:“你折我的牙,我杀了你!”
丹歌见坏人愈来愈近,便跑着喊叫:“强贼来也!强贼来也!”
封牧好不容易摸到一枚,哇哇哭着就去嘴里装,装了掉,掉了装,便哭嚷嚷说:“你还我的牙,你还我的牙……”
突然,一只穿生牛皮鞋的大脚踩他脑袋,一个沉闷的声音喝到:“喂你,谢宝卷还是封牧?!”
封牧抬头吓呆了:给包围了,——来人个个人高马大,脸蒙黑布,一手举着火把,一手亮着兵器。
尽管如此,他仍试问:“你等是何人,如何晓得我的名讳?!”
看似头目的壮汉摸出赏格,抖在他眼前。
封牧狂喜大哭:“为何才来?!早来半会儿,我门齿也不至叫丹歌折去了!”
那头目捉他起身:“谢宝卷?”
封牧透风漏气道:“封……牧!哎呀,这声音连我自家都听不出来了,该杀的丹歌哟!”
执着那头目的手道:“壮士壮士,你先替我找门齿,再接我表兄……不不,先给我杀了丹歌,叫我拔了她的满口白齿!”
那头目笑道:“好,先找到你的门齿,回头找些熟糯米粘回去。”
指挥其他人道:“你等往前走,务必找到宝贝!”
封牧纠正说:“叫谢宝卷,不是宝贝!”
头目再次下令道:“务必找到‘宝卷‘了!”
众强贼正要前行,却见林子里奔来一匹花色的骏马,“吁”的一声号令,那马原地打了两转方才停下。
秦基业和忽驳雷,这是封牧最近最为熟悉的身影。
“秦基业,这是我叫来的好汉,专门来杀你救我!”
秦基业扫视清楚都是些什么人,又有多少,便对抱着封牧的那头目喝道:“强人,放下少年,退出草地,俺包你无事!”
那头目愤恨道:“你这厮耍得好手段,害我等追着车马白跑了几十里地,还伤了几个弟兄的性命!幸好叫朵儿的下人主动投来,说这路走的不是王孙,是小主子叫他见机说出真相的!”
秦基业惊讶,瞥了一眼封牧,说:“这下好了,你如愿以偿了!”
那头目将赏格揉成团扔给秦基业:“上头写明白了,你手上饶有细软!”
秦基业展开纸团,看了说:“这就是你写给爹娘的书函!”
封牧哭嚷道:“秦基业,都是你害苦了我!我回长安告你的状!你看看,江南没去成,俺的两枚好门齿倒活生生给丹歌折去了!”
那头目喝道:“秦基业,作速交出宝物,不然俺一刀砍了封牧!”
说毕,真将长刀架在封牧脖颈上。
封牧这才明白上当,便喊道:“师傅救命!师傅救我啊!”
狂风起处,树木摇晃,枯叶掉落。
其实这不是风起的缘故,而是秦基业倏地从身后反抽出一杆长枪来造成的,——刚拿到手上,便呼呼抡转,陡然升起一股狂暴的气旋,叫人误以为起了狂风。
※※※
秦基业刚听到丹歌发来报警声,就起身与翻雨一起,将宝卷、敢斗托上高树隐蔽。然后,他叮嘱翻雨守在这里,自己跨上忽驳雷,去树林西边接应丹歌。
强贼当然不笨,另一些人马见秦基业单枪匹马杀到,便绕远过来,道往树林这边赶来。
好在翻雨本能感到,若自己就在二位王孙边上保护他们,就有可能被动。相反,在他们斜对面隐蔽,一方面,较便于监视来敌人,另一方面,放箭射人也容易中的。
却说宝卷发现树下走来蒙面人,吓得叫出声来。
强贼赶紧集中过来,举头张望,喝道:“下来!”
“不然射你下来!”
敢斗在更上面催促:“谢宝卷,快上我这边来!”
宝卷本就瑟瑟发抖,又因体量过重,竟压断树枝,差点摔下来。多亏敢斗及时伸手抓住他。
翻雨此时已张好弓搭上箭,要射一个健步如飞上得树去的小强贼。这是最为要紧的关头,再不干预宝卷就要落入贼敌之手了。但她这是头一回真正射人,贼敌与宝卷又在差不多相同位置,射偏了宝卷很可能遭殃,她便浑身颤抖起来。
而此时,小强贼一只手拽住宝卷裤腿,另一只手上的刀子要割宝卷屁股:“快说,细软藏在何处!”
宝卷吓尿了,便指点给他看秦基业方才睡卧之处:“那里!那棵歪脖子榆树下看看掏掏,兴许在!”
小强贼太高兴了,放过宝卷,飞快下树。
翻雨刚要射小强贼,但与她藏身一处的响铃忽然冲出灌木丛,暴露了这个位置。顿时,好些箭嗖嗖射了过来,虽没碰到狂奔而去的响铃,却差点射中翻雨。见高树上的敢斗和宝卷没有落入敌手,贼敌正将注意力放在秦基业方才就寝的榆树下,翻雨便带其他小厮转至草木更为茂密之处。
却说宝卷供出藏宝之处,敢斗大为愤慨,频频用脚蹬他:“肥货,那是我爹辛苦挣得的钱财,你死去吧!”
宝卷死命攥住树枝,道:“我救我也等于救你嘛!”
见众多强人在歪脖子榆树下摸找挖掘细软,敢斗大叫:“快来抓强贼!强贼在掘师傅埋下的盘缠!”
强人因找到了秦基业临睡照习惯埋下的细软,高兴坏了,没理会敢斗便撤走了。
敢斗看见了赶紧下得树来,跟着贼人的马匹跑了起来,听见后头翻雨在问宝卷:“见着金斗王孙没有?!”
宝卷是怎么回答的,他没听见,因跑得太快了。
跑着跑着,一股异样气味扑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