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斗赶紧怀着巨无霸出鸡坊,跑到栽着柳树的高墙下,要以树为过渡逃出封府。
这并不容易。巨无霸桀骜不驯不说,就是那些柳树也长得笔直,并没有树瘤节疤在身上,树杈位置又高,须先经过光滑地带才能抓住;即便抓住,树杈与高墙间的距离也不近,脚是够不着墙的。
但敢斗头脑一热,便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见他选了株稍见毛糙的柳树,但却爬上滑下,滑下爬上,累得满头大汗还是返回地上。
巨无霸老啄他,他急哭了,哀求道:“斗鸡爷爷啊,你老人家权且服了我这一回吧!”
又哀求那柳树道:“祖宗啊,您老就不能借身子骨与俺么?!”
哀告毕,重又试。也是怪,巨无霸顿然老实了,而柳树也不再像恰才那么顺溜了,他竟爬了上去。
这当儿,有两人悄然抵达,一人扯住他的一条腿,合力一拉,摔了他个四仰八叉。
巨无霸扑棱棱飞了一程落了地,神抖抖叫唤几声,转眼不见了。
敢斗半撑身子回头,见竟是怜香与一个公子模样的少年。
他出了好几处的血,痛得脸都变形了,愤然骂怜香:“没良心的小娼妇,我送你上好的佩玉,你却这般回报我!”
怜香过来以手抵他脑门:“你就是把大宅子白送与奴,奴也不叛卖我家大郎呢!”
出人意料的是,封牧却甚为友好,过来拉敢斗起身,作揖道:“封牧得罪刘公子了!”
敢斗略向他还礼,便抓住怜香搜身:“死妮子,你还我佩玉来!”
怜香央求小主人:“公子替奴做主啊:佩玉是他非送奴的。现在名为讨回,实是调戏你的贴身侍女呢!”
封笑了笑,从怜香胸衣里探出佩玉:“难怪姑娘此处今非昔比了。”
敢斗要夺回,封牧却躲着不让:“你窃我鸡,我扣你玉。不过我有个法子,只怕王孙天生胆小,不敢哩。”
敢斗给激怒:“只管说,我不怕你!”
“好怜香,快捉巨无霸来!”
怜香倒是捉鸡老手,经过一番躲藏、接近和出击,轻松逮来自得其乐的巨无霸。
封牧高举巨无霸对敢斗道:“你若答出本公子叩问你的问题,本公子情愿白白将巨无霸送与你。这可是我仅有的斗鸡,曾在千万回厮杀中赢回无数胜局!”
敢斗狂喜:“说话作算?!”
“封大郎向来说话作数,从不反悔。”
“快快出题!纵有万难,凡涉斗鸡,本人无有不知!”
封牧冷笑道:“若你答不出,就得由着本公子将你打扮成烟花江南的花朵朵!”
敢斗愣了愣笑道:“好蹊跷的法子!不过无妨,本公子这厢里应承了!”
“听真切了:俺这巨无霸的名儿可有出典?”
敢斗眨巴着眼睛,尴尬笑道:“巨无霸,巨无霸,顾名思义,是既大又狠的意思啰!”
怜香笑岔气了,扭着腰枝道:“咄,这公子没学没问的,作个白拈贼倒挺配!”
封牧制止她插嘴,盯看敢斗道:“我问的是巨无霸出典,王孙答不出就认输吧。”
“是有出典,”敢斗搔头说,“可这个节骨眼偏忘到南海昆仑国去了。”
“到底是奸商之子,竟没学会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看你这眼神儿笑意儿,就知你也不是个东西,——阴阳怪气的!”
封牧将巨无霸放在地上说:“出典我封大郎说给你听:那篡得西汉帝座的王莽为了打败创得东汉的光武帝,花了万金从山东找来个自称巨无霸的大汉。那人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鼓当枕头,箭做筷子,三匹马拔他一人也赢他不过!”
敢斗听入迷了:“后来呢?”
封牧冷笑不答。
怜香又则戳敢斗脑门:“输了就乖乖当我家公子的花朵朵吧!”
“花儿本就是好物事,扮成花儿并不丢人。”敢斗说。
“好怜香,赶紧装扮好刘王孙!”
不多一忽儿工夫,敢斗浑给涂得花花绿绿,深深浅浅。具体说,脸孔点成了粉红色;头发也抹了饭糊糊,根根竖起不算,还刷了缤纷的颜色。
他蹲在池子边,须得笑着仰望天上,嘴里还要不停说出封牧规定他说的哀怨话:“俺刘金斗是烟花三月一枝大开特开的大丽花。阳春三月,脱颖绽放。孤芳自赏,谁人见惜!”
人多了起来,大都是小厮丫鬟。往常都曾是小主人的花朵朵,遭了不少的罪,今日看别人扮花朵朵吃苦,倒也一点不同情。
敢斗起身,拿过封牧交与的一卷书,执着吟诵:“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封牧走近他,啧啧称奇一番,回头问怜香:“怜香啊,此花不曾见过,可是哪方出产的神物?”
怜香掩嘴笑道:“回公子:说是大丽花。可俺独具慧眼,一眼看出这是江南遗世独立的琼花,名贵着哪!”
“竟是亡了国的隋炀帝爱不释手的琼花!”
连敢斗都觉得这把戏好玩,也哑然失笑。
孰料怜香嗔怪小主人:“公子,是我怜香美不胜收,还是这琼花美不胜收?!”
“说到底,花是物,人是主,再怎么说,琼花不如怜香呢。”
“既如此,公子何不折下这花朵朵插奴头上!”
封牧立刻揪住敢斗那两扇涂成大红色的招风耳,轻轻扯了扯,煞有介事道:“怪哉,这花朵朵长得好生结实,轻易摘不动呢。”
怜香手舞足蹈:“为了奴,公子好歹使把大劲嘛!”
话音未落,封牧狠狠拧敢斗耳朵。
敢斗越挣扎封牧便越使劲,结果疼得哇哇大叫,手抓腿蹬。
封牧怕吃亏,唤怜香道:“拦腰抱着他,别让跑了!”
怜香便到得敢斗后头,狠狠抱住他,敢斗哇啦啦哭喊,动静很大。
在场青衣苍头全都大笑着拍掌。
※※※
敢斗遭罪前,三家长正交涉最为敏感的盘缠问题。
封大人勉强对刘韬光说,若无大变故,他基本同意敢斗跟着上路。刘韬光问他所谓的大变故究竟指什么。
“犬子向来脾气不好,又看不惯奸商之子,下官怕他不喜欢令郎。”
谢大人倒也直爽:“人家老刘家大业大宅子大,这在长安是出了大名的。”
“哪里哪里!”刘韬光脸上不无得意之色。
“要不老刘啊,全伙人的盘缠你包圆了。如此,犬子也就无话可说了。”
“老刘啊,这事吧,我与封大人前期可没少花钱。”谢大人附和说,“可是个无底洞,扔了许多
下去也不见个响,你老刘说入伙就入伙,未免太轻视我等大臣人家了嘛!”
“我与连襟为官,素来一身正气,半世清廉,吃住全都仰赖朝廷发的微薄俸禄,哪像你老刘来得那般顺手嘛!”
刘韬光心里虽愠怒,但脸上却笑着,道:“好说,好说呢。”
“若非秦师傅颜面,下官与连襟早谢绝令郎同去了!”封大人说。
刘韬光无奈:“你两家多少也出点,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二位大人对看一眼,说:
“到也简单:前期投入就不问你老刘摊派了。”
“后头的你刘大户添上便是了。”
“成啊,”刘韬光还能怎么说,“成交了。”
二位大人便也不说这个了,但脸上还是摆出勉强答应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