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趁热打铁,说服二位大人尽快见一面刘韬光。谢封二大人希望一并见见敢斗,说人老实倒也罢了,倘若发现油头滑脑,此事决然没门。
秦基业知道他俩是随便说说的,心想钱财,成堆的钱财,足以弥补一个人的所有欠缺,就算敢斗油头滑脑过了头。
作为恳求方,刘韬光携两株高过六尺的珊瑚树来封府,纯白的献给封大人,全红的送与谢大人。二位命官从未见过如此高大纯色的珊瑚,登时目瞪口呆。幸好平时不动声色惯了,便赶紧收拾好喜悦表情。
看见刘韬光长得短小猥琐,他俩呵呵笑将起来,优越感油然而生,不再视这个名噪天下的矮子商人为仇敌了,于是一边一个,借口地面尚有积水,架着他往书阁里塞。
刘韬光从没遭见过这般轻侮。可谁叫他仅有一个儿子,为了保住他和暂时不见影儿的子孙后代,不得不咬咬牙忍了。
他有他油然而生的优越感。比方所谓封府的既局促又寒酸,而且二位大人狗仗人势的嘴脸也相当令他讨厌。可毕竟有求于他俩,便孙子装得很成功,一口一个称对方大人,一口一个叫自家小人。
四个人坐定喝茶,先说一会子闲话,不忙切入正题。
刘韬光本就矮小,坐的又是地衣。二位大人却坐于矮凳上。于是高者愈高,矮者愈矮。秦基业看不过去,也去地衣上坐。刘韬光暗握他的手,表示为了独子,没啥不能忍的。
多年不见恩人,今日见他宠辱不惊应变于朝廷命官之间,秦基业有点认不出过去那个颇为忍愤不过的刘韬光来了,于是暗自沉吟:“当个功成名就的坐商没啥不好的。若秦基业顺利带三太岁抵达江南,也不妨把挣得的报酬当本钱,重新追逐什一之利,如陶朱公范蠡那样。”
二位大人戏弄够了刘韬光,心理平衡了,便怪刘韬光没带敢斗一道来。
“我儿来了,在马车里等候二位大人召见。”
谢品章、封雨亭很满意刘韬光谦卑,又装模作样说他一番,下令小厮接敢斗进来。
敢斗今日竟特别老实。
究其原因,一是前些天生辰宴胡闹,给秦基业搅了,吓了个半死,况且来的路上,马车又是秦基业亲驾的,自然心有余悸。二是昨夜刘韬光着实预警他一番,说:“明日要去的乃天子尚食总监府上,万不可撒野使性,否则阿爷一点救你不得!”
敢斗固然机灵,就是不爱念书作文,更对官场不感兴趣,所以把“尚食总监”看作与“尚方宝剑”有内在联系的东西,难怪到了封府,一直缩紧着平时不怎么肯停顿下来的脖颈。
从二位大人这一方面来说,却没看出这个年轻人有多少机灵,放心且满意了。
“不错,”封大人说,“是做小厮的料。”
“我儿肥硕,上马登车须人搀扶。”
俩人私下里交流说。
马上要谈要紧事儿了,敢斗在场不便。封大人便让个颇有些姿色的丫鬟带他去后花园随便逛荡。
玩是敢斗兴趣之所在,更是他的特长。
跟着那丫鬟走在后花园,他觉得太狭小太寒酸了,又无甚特点,还不及自家的十分之一大。忽然,他想起那些死于非命的斗鸡,悲从中来。
“你家公子莫非也喜欢斗鸡走狗?”他问那丫鬟。
“自然是。”
敢斗喜不自禁道:“那现在你家公子正在做啥事?”
“在书阁挥毫泼墨,写他的《思江南赋》。”
“那他的斗鸡狠不狠啊?”
“有一只特厉害的,叫什来着?对,是极其雄壮的名字哩:巨无霸!”
敢斗打了个寒噤儿:“好名儿,好名儿!姑娘快快带我去一睹巨无霸的芳容!”
丫鬟噗嗤笑了:“哎呀呀,看来王孙胸中不曾存下一点点墨汁嘛!哪有这等说法:一睹巨无霸的芳容!”
敢斗浑然不觉:“真没这种说法?”
丫鬟用手指戳他脑门:“芳容是专指俺们姑娘家的花容月貌,斗鸡都是公的,岂能用‘芳容’来形容?”
敢斗登时红脸,转眼从身上掏出枚精致的佩玉,递与她道:“对对,姑娘长得可美了,本公子不说你长着芳容,倒说巨无霸长着芳容,姑娘自然要嗔怪本公子啰。要不本公子将功折罪,赠你这个如何?!”
丫鬟扫了眼四周,匆忙抓过碧绿碧绿的佩玉,藏好了又戳他脑门:“你既然机灵,我自然消气。”
敢斗猴急道:“姑娘赶紧带我观赏一眼巨无霸!”
丫鬟便带着他七拐八转,来到灶间边上的鸡坊,说:“奴替你望风!”
又说:“千万别撞见大公子,他可不仅会作诗写文!”
敢斗见巨无霸鸡冠红若霞光,鸡喙锐似铁钩,毛发根根竖起,脚爪只只坚实,一颠一摇无不透着霸王之气。他百无一能,就懂相鸡,不禁看呆了。赏叹之余,便伸进手去,企图摸它几把。巨无霸怒了,一连啄了他好几下,手都给啄出血来了。他却不恼,索性趴在砖地上学母鸡打鸣,咯咯咯,咯咯咯,动作声响惟妙惟肖。
望风的丫鬟笑歪了:“今日得见公子这副恶模样,奴这才体会得我家公子时常吟诵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是淫诗呢。”
敢斗并不搭理她,依旧颠着打鸣,关着以养精蓄锐的巨无霸常年没有异性作伴,看着敢斗的姿势,听着敢斗的鸣叫,竟认他为异性同类了,长长的毛发猛然耸立,已然春情荡漾。
敢斗见它中计上钩,便央求掩嘴直笑的丫鬟:“你家大公子正在用功,且让我抱出来好生摸摸,又不碍事!”
丫鬟收了他绝好的贿赂,又觉得他煞是有趣,便小声道:“摸了赶紧放回去可好?”
敢斗忙不迭打开门抱出巨无霸,又是摸又是亲,神态大变,成了一个正在钟情的少年郎。
这下,那丫鬟收笑露怒:“蹊跷:王孙反倒对奴无动于衷!”
敢斗随意哄道:“俺一会儿也摸你,也亲你,姑娘耐心候我一会儿可好。”
丫鬟绯红了小脸蛋:“没正没经的东西,去你的!不过王孙还没打听过奴的芳名哩!”
敢斗贼溜溜打量鸡坊外的高墙:“倒要请教!”
丫鬟垂头扯衣裾:“奴一十五岁,叫怜香。”
敢斗胡乱应付:“好名儿,模样也相当动人。然本公子以为这身衣裳不怎么好看哩。”
“王孙真这么觉得?!”
“不如换一身来,素雅青绿那种!”
怜香匆忙去了,一径里回头叮嘱敢斗:“王孙莫走开,更别伤着巨无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