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品章任将作大匠,职掌宫殿、宗庙、路寝、陵园等之营建,也算是官位要紧的大臣。他正在府上等秦基业到来,想知道交付的差事近日办得如何。
秦基业给下人带来,问谢大人:“令郎还不曾回来?!”
谢大人颇感诧异:“不曾。怎么了?”
秦基业自以为赶在宝卷前抵达谢府,便放了心。他要等宝卷将舞娘带回再说与谢大人听刚发生的事儿,令父亲逼儿子放了舞娘。
分宾主坐下,他简要报说差事进展,不时看窗户路径。渐渐天色晚了,宝卷仍不见回来,他等不得了,说:“要紧的是令郎是否肯去江南了。”
谢大人投箸推盏:“怎么劝都不答应,拿他没法子!”
秦基业冷笑:“公子色胆包天,刚掠了个绝色舞娘,怕是更不乐意上路了!”
“老夫不懂师傅所言。”
秦基业便说出方才宝卷是如何在街上掠夺民女的。
谢大人猛然站起:“这是触犯大唐律的勾当!”
“大人是否还有其他宅子?”
“崇仁里另有一栋,难得去住,是家父留与长孙的。”
秦基业连忙起身:“赶去看看!闹不好,是要坏正在进行的事儿的!”
谢大人忙让下人备好车马。
※※※
到得祖父遗泽,那宅子,宝卷扛吓得半昏的丹歌进睡房。
木头端水来,宝卷胡乱洗去涂在脸上的灶灰,推出元宝,咣啷合了门,脱了苍头服,跳上去摸丹歌脸,道:“莫怕,本公子是三品朝臣谢品章长子谢宝卷是也,向来怜香惜玉哩!”
丹歌退到犄角旮旯,怒视他。
“本公子不碰你,先与你唠家常如何?”宝卷除去丹歌嘴里的帕子,“小娘子叫啥?青春几何?”
丹歌伸出脚,不让他靠近:“十七,丹歌。这下王孙可放奴走了吧!”
宝卷兀自摇头晃脑:“丹——歌。好名儿!我且问你,小娘子为何偏叫丹歌?”
“奴生来脖颈间有胎记像山丹丹花,加之能歌善舞,便叫上了。”
宝卷来了兴致,扑上去要看丹歌脖颈,却给她用脚死死抵住了挨近不得。
“你若依了我,我给你大把钱财使!”宝卷狠命扑上去,“还叫你爹娘吃大鱼大肉!”
丹歌咬他手,趁他哇啦啦闪开,一个箭步跳到门前。
宝卷龇牙咧嘴追上她,扯着弄回榻上,剥去鲜亮的外衫,露出破烂的亵衣,手探进去笑道:“多劲道的馍馍,本公子爱不释口哩!”
恰在此刻,门给秦基业踹开,穿着朝服的谢大人威严进入,鼻哼哼道:“干得好事!”
宝卷颤巍巍下榻:“阿……爷!”
“传出去,你爹何处搁这张老脸?!”
“儿也是一时闷得慌,便找来此女乐乐……”
做阿爷的沉脸,启发儿子说:“原来是妓女,并非民女。”
宝卷一叠连声:“是妓女,不是民女!是妓女,绝非民女!”
“不可能,此女在下亲见随爹娘在街上献艺。”秦基业说。
“如此,更不是民女了。”谢大人轻蔑说,“民女该在闺中习女红嘛。”
“对对对!”宝卷帮腔父亲。
丹歌顾不得申辩自己的民女身份,趁机奔出门去。
宝卷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追出去喊道:“小的们,作速给我抓回来,不然砍去你等脑袋瓜子!”
秦基业着急,又不能帮着丹歌逃跑,便看谢大人。
“秦师傅,不打紧,抓回也好,本大人亲自送她出去。”
“更好了。“
外面传来丹歌喊声:“师傅救我!大人救我!我是远道而来的民女,绝非妓女!天杀的纨绔子,为何赤眉白眼儿捉我进来玷污!”
谢大人听着,不发一言。
秦基业道:“大人,在下保这孩子是民女!”
宝卷冲到他跟前:“你哪见过这般妖媚的民女?!”
秦基业冷笑:“敢问王孙,你缺钱?”
“笑话!我爹是谁,我缺钱?!”
秦基业伸出手指,去宝卷脸上蹭下并未全然洗去的灶灰,说:“若她是民女,公子何苦脸上抹灰,装成下人劫她来此地?径直出钱买春不更好?”
宝卷愣住了,转眼吃了阿爷一巴掌。
“竟敢光天化日劫持民女!”谢大人怒道。
这一巴掌扇得厉害,宝卷鼻腔出血了,滴答往下挂。
谢大人出屋说:“木头,可先送民女去灶头弄点吃的与她,回头老夫亲自给她赔罪,给几个将息全家的钱财。”
“好哩老爷!”
秦基业松了口气:“好了好了,那丫头碰见的是好官。”
谢大人重新进屋,带着御夫,说:“要不秦师傅坐车回本宅,等老夫处理完这里的事,回来再与你说话?”
“在下就在此处等大人处置完吧。”秦基业显然不放心。
“你在,我儿紧张,本大人也易于动怒。”谢大人道,“毕竟是严父训诫逆子,外人最好回避。”
秦基业笑笑,随御夫走了出去。
丹歌不在,秦基业也走了,宝卷哭起来,说:“阿爷好狠心,抽得儿脸颊这般生痛!”
谢大人关上门,一屁股坐下:“我儿,你若肯去南边,此事一笔勾销!”
“宁作长安魂,不作他乡人!”
“只怕叛军杀入长安,你求生不得,要死不能。”
“秦基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大骗子,江南更是疾患猖獗的瘴疠地!”
“江南好,好过西京长安东都洛阳,要不然隋炀帝何苦为了方便去扬州,征发千百万民夫一铲一土开出条大运河来,到末了,竟因为不肯回长安,叫逆臣宇文化及取了脑袋?”
宝卷愣了。
“方才我儿不是自称生是长安人死是长安鬼?”
“是!”
“但这句话更有名:生在苏杭,死在北邙。听说过?”
“好像听过。”
“苏杭在哪?江南!北邙在哪,洛阳!可见做长安人洛阳人远远不及做苏杭人。”
“是么!?”
“今晚哪都别去,专门呆在书阁,好好翻翻我大唐新作的《隋书》,看里头是如何列举江南种种好处的。”
宝卷看了一眼窗外,扑闪着色眼:“其实,去南边也没啥不可以,可儿子竟有些舍不得那舞娘哩!”
谢大人老奸巨滑,笑而不言。
“阿爷怎么说?”
父亲看儿子:“有想法说来听听。”
可怜的丹歌,不知在何处哭叫:“大人行行好。奴若是再不回凶肆,走路不便的爹娘便饿得奄奄一息了啊!”
谢大人起身到窗前:“木头啊,可问清那姑娘爹娘所在,先送去一锅热汤饭。”
“是老爷!”木头在外边说。
宝卷竖起大拇指:“这般好手段,可见阿爷当年也用来耍过不少美娇娘哩。”
谢大人回来坐下:“阿爷见了小美人,往往信手拈来;哪像你,横拖倒拽,坏了王法。”
宝卷见父亲变得轻佻,没了威严,便搂着他道:“可见我亲爹也是一介好色之徒嘛。”
谢大人推他:“去去!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有儿子这么对父亲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