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定了。年幼时若非大哥相救,小妹我早就夭折了!”小姑娘英姿飒爽说,“大哥无须多虑,赐名便是了。”
秦基业想了想,道:“叫翻雨如何?”
“翻雨,翻雨,天下的雨当然要翻身才能下地呢。”翻雨喜笑颜开,“多谢大哥赐我此名许我随行!”
未等秦基业反应,便将他一把抱住。
秦基业是直汉,哪里禁得起这一抱,顿时给弄得脸红耳热。四个曳落河哈哈大笑。
翻雨蓦然放开秦基业,冲回侧屋,在里头唱起激昂的胡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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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沉,秦基业回城,行走观玩流光溢彩的朱雀大街。两边是阔狭不一的其他路巷,布满铺子,饮食日用,一应俱全。溜达的本地居民和外来客商中散布深目高鼻的胡人。
有个用绳索围出的场地,两只斗鸡正殊死搏杀。围者如堵,密匝一圈。压对宝的喜不自禁,压错筹的悔不当初。都是平民,开元通宝本就不多,少一枚多一枚足以影响今日明天乃至后朝的生计。
无意中听见恩人之子刘金斗吆喝声,他便挤入人群。果见是那顽少带着元宝等小厮,在街口设了个斗鸡围场,以期撞见圣人,给激赏了带入宫中,取代业已四十二岁的贾昌,狠狠出一口那人言而无信的恶气。
秦基业不可能看完全部比赛,但肯定纵使小家伙打赢所有对手,天子也不可能正好看见他,正好赏识他。
“这孩子太过痴傻,没想过天子早不是三十年前那位敢作敢为的青年皇帝,却是七十当口的衰翁,对宫外人事早已失去兴趣。”他没招呼敢斗,离开围场继续走马观花繁盛的长安夜景。
卖艺的人更多了,诸色男女,花拳绣腿,角抵百戏,歌咏舞旋。
一个角落,如堵的围观者喝彩阵阵,秦基业给吸引了过去。
三人一家。二老羸弱,衣衫褴褛,协同拊拍一大一小两面圆鼓,弄出一身臭汗来。那个十六七岁的舞娘踩着鼓点翩翩起舞。其装束尤其醒目:头戴绣花卷边虚帽,帽上施珍珠缀银铃;身着薄透艳红罗衫,衫际饰错银花钿;纤腰窄袖,长腿锦靴。
舞得就更精彩了:体态轻盈,银铃叮叮,锦靴沙沙,来复来兮飞燕,去复去兮惊鸿。
秦基业知道这是石国输入的《柘枝舞》。不单他以为好,围观者也都觉得妙,难怪喝彩声不绝于耳,地上搁着的破三彩钵接纳一阵开元铜宝雨。
秦基业拍着掌,摸出几个铜钱,也投入破三彩钵。刚抬头,发现有几人神色诡异,疑似居心叵测。为首是个化过妆的黑肥家伙,二十不到就畜着上翘的唇髭,一双色眼滴溜溜盯着舞娘诱人的姿容。他边上二少年显然是下人,不时与小主人耳语什么。
舞娘戛然而止,罗衫半敞,香汗湿身,红唇吐气,深深低头,向围观者唱了个大喏:“奴谢过列位好心人。爹娘病得不轻,今晚有饭吃,明晨有药喝,后日有命活,多是好心人再造之恩!”
说毕,又唱了个大喏。
黑肥男子摸出几块碎银,却不投于破三彩钵里,上前扯过舞娘小手,一个个掰开手指,搁完赏钱又推上手指,咯咯笑着盯看她的春风面:
“小娘子委实美不胜收哪!”
舞娘见他来者不善,赶紧还他碎银:“郎君给重了,奴不能要。”
苍头之一说:“既是郎君慷慨,小娘子就赏脸吧!”
再一个说:“我家小主子纯是一片好心哩,别不识抬举!”
舞娘沉吟稍顷,点头笑纳,又收了满满当当的三彩钵。最后扶起爹娘,朝围观者道一声:“诸位万福,奴去也”,
围观者散开,对舞娘色艺赞不绝口,自有有恋恋不舍的,更见想入非非的。
※※※
舞娘一家寄宿的凶肆专卖棺木等丧葬品。生意不好时,店东也偶尔接受付得出食宿费的外乡人。
卖了大半天的艺,双亲疲累不堪,进入屋子,给闺女扶上床榻去。其实并非床榻,而是两具楠木千年屋合并的临时睡处。两头高中间低,聊胜于无。
舞娘仅歇了口气,便要去店东那儿张罗食物,但爹叫住她,娘又道:“丹歌,这店食物卖贵了,街上买几个素胡饼吧。”
“孩儿这就去。”
爹轻声道:“切莫给店东发现了恼俺们。”
“女儿晓得,爹娘宽心。”
丹歌很快从当街设铺的摊贩手里买下新出炉的素胡饼。饼面撒有芝麻,周缘扎着小孔,热腾腾香喷喷的。
念及爹娘饿坏了,她便拐入一条仅能容下一人的深窄巷。才走十来步,便发现前面踅来三个人,为首的正是给她碎银的黑肥男子。
黑肥男子距丹歌半步停下,淫笑道:“小娘子,又见面了!”
丹歌勉强笑道:“奴这厢里再度谢过王孙。”
黑肥男子执她手:“小娘子随本公子喝酒吃肉去!”
丹歌甩却他的手:“爹娘等奴捎胡饼回去呢!郎君给的好处奴还你就是了!”
说着摸出碎银,放在地上,却给一个小厮挡住去路。
黑肥男子踏过碎银,逼近她:“本王孙不要你的碎银,要你的整身,要叫你享尽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丹歌吓坏了,转身要跑,却给另一头出现的苍头截住。
“木头,少与她罗唣,”黑肥男子下令那苍头道,“直接扛回去送俺床上!”
丹歌不及作出反应,就给木头捞起扛上。
黑肥男子笑得震天价响:“这姑娘秀色可餐哪!”
丹歌哭喊起来,但给另一个小厮捂住嘴巴。
但足够秦基业听见赶来,堵住去路。
“放下舞娘,留尔等一条生路!”秦基业喝对黑肥男子。
黑肥男子端详秦基业,摸出块帕子塞住丹歌口腔。
“我说了:放下这姑娘!”
黑肥男子反喝秦基业,声量更大:“阁下既是到处打秋风的秦基业,就该给老子退走,否则死路一条!”
“你什么人?!如何认识我?!”
“你见过我一两回,我见过你无数面!”
秦基业愣怔一会儿,喝道:“不管王孙是哪家宝贝,放下舞娘走人,劫走舞娘留尸!”
“哎哟哟,好大的口气呵!”黑肥男子扯下吓得半死的丹歌,喝令木头:“木头,作速将素来没肉吃的秦基业变成一堆臭肉!”
木头搓着大掌,大喝一声,顺势摆出个威风凛凛的旗鼓,浑身肌肉拧成了疙瘩块。
秦基业倏地腾空,趁身体下沉,用左腿击中木头右肩胛骨。
裂帛一声,木头滚到地上撞着墙体,杀猪般哼哼哟哟。
“果然是块好木头!”秦基业冷笑。
黑肥男子抱起丹歌乱嚷嚷道:“秦基业,你焉敢如此无礼!我……我回家阿爷跟前告你的状,你等着看好戏吧!”
秦基业忽然得到他跟前,先把丹歌转到自己身后护着,而后扯下黑肥男子头上裹着的青巾,再用手指在他乌溜溜的面皮上刮出一道奇白极细的肤色来。
“哟,怎么会是你,谢宝卷,宝卷王孙?”
宝卷叉手腆脸道:“你既认出是老子,这事如何处置,你看着办!”
“王孙好端端的不愁吃不愁穿,为何倒干起剪径劫色的勾当来?师傅正赶去府上拜见令尊呢。”
“呸!你搅了我的好事,还敢见我家阿爷!”
宝卷说着,正好掩护木头偷偷爬将过来,用两条牛蹄般粗的胳膊拼命箍住秦基业双腿,乱嚷嚷道:“公子前头快走,小人这边殿后!”
宝卷趁势夺过丹歌,与另一个苍头往另一头跑掉了。
秦基业既已看清舞娘是给什么人掳走的,并这就要去见他父亲,自然不着急了。他蹲下身,摸了摸木头脑门道:“木头,省把气力吧,不然俺叫你的肩膀扛不动你的脑袋!”
木头刚领教过他手段,便松了手重又哼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