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达里么?”车里虎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巴音达里是巴哈出的堂弟,是从先汗时代就跟着先汗四处打仗的老前辈,车里虎还真不能说不见就不见。
巴音达里披着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几个王汉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莫奕勒兰不去,大王汉们却说莫奕勒兰身为大合答的嫡长孙,是最合适的人…如今他们的爹都没了,倒成了孙子窝了,长孙窝棚和庶孙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关内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车里虎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关内,这叫结党,是死罪…巴音达里,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巴音达里还不想死。”巴音达里不紧不慢地回答。
车里虎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黑水部乌延氏家族里的大将,格黎从奴隶开始跟着先汗一辈子了,还有留里出克那叔侄俩,都是乌吉延部的支柱。
你们支持莫奕勒兰,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旭烈莫罕的是先汗的三个哥哥。
巴音达里,你说我该怎么办?
“巴音达里以为,这事是大汗做得不对!”
“呵呵,”车里虎冷笑了两声,“原来是我这个大汗做错了,竟是我错了?”
“巴音达里读书少,可是听说关内是长子即位。”
“是,关内的大皇帝往往是传位给长子,其他儿子封一个有供养没土地的亲王…你这是要来劝我收手的?”
“立谁并不重要,可是大汗您明明知道古赫一向身体不好,能活多久都是个难说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废掉她的继承权,您说那些贵族们心里能安么?”巴音达里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车里虎,“不立有才能的合答作为新一任的大汗,我们乌吉延部作为索伦诸部大会的盟主,还能传过下一代么?就算大汗您说我们结党,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不后悔!”
车里虎没有回答,也直视他的眼睛。
金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巴音达里微微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
将军们推他进来,他进来前也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虚了。
“巴音达里,你心里认为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我们索伦人的君主?”车里虎轻声问。
巴音达里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伯利青汗、像先汗、还是像我这样的人呢?”车里虎起身踱着步,“巴音达里,其实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格黎、留里出克,你们都不知道。
索伦人其实需要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君王,其实我心里所想的,是关内开国皇帝陈赤那样的人。
他要能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举起旗帜,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追随他,觉得他所做的才是对的。
他要有山羊一样的仁慈,这样他才能爱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熊一般的勇气,这样他才不会退缩;他还要有狼一样的愤怒,这样他才能咬牙切齿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
车里虎这时候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先汗的儿孙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套着铁链长大的鹰啊,飞不起多高的…年纪大的四个哥哥甚至侄子都比苏玛她更适合当大君,可是要说当个英雄,他们还差得太远……而且如果我现在废掉苏玛的继承权,立下新的合答来,就能一切平安了么?矛头还是对着新的合答,然后还是争斗……现在我在这里还能压得住,将来我死了,他们就能带着武士你杀我我杀你了……偏偏你们都不懂这个,还要彼此结这个窝棚,将来你这个窝棚会不会是个小部落啊?长孙部,还有庶孙部。”
“我……”巴音达里呆在那里。
“好了,不必说什么了,”车里虎摆了摆手,“我很累了,要休息。他们推你进来,还有什么事么?”
巴音达里犹豫了一下:“我和他们都商量了一下,大家觉得……”
“觉得什么?”
“大家觉得古赫的身体一直不好,以前也是在乌西台部进行休养。
如果真的只是人质,诸家贵族免不得争斗,那么实在不行,也请大汗保全下大合答的几个儿子……让古赫去吧。”巴音达里的声音低落下去。
车里虎点了点头:“你们都想让苏玛她去关内,是不是就因为她是个废物,累赘?她没有牛羊和人口,把她送去送死,剩下的都是先汗的好孙子们,能上阵、能打仗、有用,是不是?”
“我告诉你们,在我死之前,我不想听到有人跟我说要把苏玛当作人质给送到关内去,如果她没有牛羊和人口,那就把我的牛羊人口送给她继承!我要她平安一生,这是我对先汗的承诺,你们别想打她的主意!若是有人不同意的,我去请示托雷大汗,让他来决定!”车里虎一字一顿,牙齿间有如咬着钢铁,“百里氏的质子就要来了,不妨让他来选,他选中谁,那就是谁!为了诸部和谐,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掉!”
巴音达里这时候不说话了,转头就走,走到帐篷口,听见后面车里虎低低的声音:“滚!”
……
“只带这些东西吗?”甄应辂看着格凝苏玛。
“嗯。”格凝苏玛点了点头。
“还真是出人意料。”甄应辂看着她。
格凝苏玛只带了三样东西:一匹她一直精心养育的好马,一张五石力的硬弓,两只小羊羔。
“我会保护好自己和它们的。”格凝苏玛坚定地说。
“那就,出发吧。”甄应辂也不多问,他知道,少女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