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歌声中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可是他们的歌声无人能懂,远不是关内的语言。
大合萨拉着车里虎后退了一步,两个人都有种不适的感觉,像是唱颂声是从自己的颅腔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却震得头骨都麻了。
少女的身子微微地颤抖起来,年轻人跟着他一起颤抖。
他原本就白皙,这时候全身的皮肤都变得有如透明一样,仿佛有光从他身体里照出来,说不出的诡异。
唱颂声越来越低沉和连贯,有如古代的诅咒一样,又像是低低的雷鸣,年轻人握着少女的手,抖得也越来越厉害。
大合萨全身都开始麻了,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时候淳于景德忽然停下步伐,不轻不重地跺了一下脚。
一切声音忽然都消失了,帐篷里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了。不要打搅病人的休息了,大家跟我出来。”淳于景德抖开衣袖,率先走了出去,年轻人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外面久候的居雅夫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车里虎愣了一下,急急地跟了出去:“淳于先生!淳于先生!”
淳于景德却没有回答他,他在帐篷外停下,年轻人跪在他的脚下。
淳于景德伸手按在他的头顶:“我的孩子,大神的威光与你同在,你的魂将不朽,永远行走在天空上,与星辰同命。”
淳于景德缓缓地收回了手,年轻人脸上露出了欢愉的笑容,笑容就此僵在了脸上。
他的身体忽然地干瘪下去,皮肤迅速地发白而后发灰,皱缩起来,最后紧紧地裹在骨头上。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一棵树的枯死在一瞬间就完成了。
年轻人变成了一具蒙着皮的骷髅,他深陷的眼眶里,两颗失去生机的眼珠默默地对着天空。
淳于景德手中多了一根短杖,他上前敲在年轻人的肩膀上。
那具骷髅忽然就崩毁了,表皮碎裂成灰随着微风飘散,一堆灰白的骨骸上几乎看不见血肉,像是已经死了千年之久。
“古赫……古赫醒过来啦!古赫醒过来啦!”居雅夫人惊喜地喊着从帐篷里冲了出来,看见所有人都惊恐地瞪着一堆白骨,淳于景德跪在骨骸前低声唱颂着什么。
车里虎掀开帘子,看见床上的格凝苏玛睁开眼睛,艰难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仆女和大夫们急匆匆地涌了进去,车里虎踏出帐篷的时候,骨骸已经被收拾了。
淳于景德等候在那里,随从们围绕着他。一个同伴刚刚死去,这些随从却没有任何悲戚的神情,其中一人捧着的彤色木盒里应该就是年轻人的尸骸。
“谢谢淳于先生。”车里虎上去行礼。
淳于景德回礼:“我们确实掌握着伟大的力量,可是生命是神的恩赐,要把人从死亡的手里抢回来,总要付出些代价…大汗方才已经看见了,我的学生牺牲了自己,救回了古赫的命。我们带着诚意从遥远的关内来到此地,绝没有欺瞒,大汗可以回报我以相同的诚意么?”
“我已经明白了,淳于先生就在神京城等待我们的好消息吧。”
“星辰的神祉们把神圣的威光加在大汗的头顶。大汗派出的使节,金书就是凭证。”淳于景德从随从的手里接过了马缰,“这里不是我们应该久呆的地方,我这就告辞了。”
“淳于先生,淳于先生!等一等。”大合萨从帐篷里追了出来。
淳于景德微微点头:“大合萨还有什么要问我的么?”
大合萨喘息了几下,压低了声音:“先生掌握着这样伟大的力量,可以把濒临死亡的人救活,又可以造出那样可敬可畏的幻境,难道还会为了权力和一个家族的存亡而努力么?是什么使得先生效忠于陈氏皇族呢?”
淳于景德沉默了一会儿:“大合萨的目光有如鹰一样锐利啊!我们并非只是效忠一姓的皇族,鸟雀永远不明白神鹰的心,因为它飞得不够高,看得不够广。
我们不臣服于任何人,只臣服在星空之下,带着伟大的使命。”
“伟大的使命?”
“直到有人看见这天地的末日,星辰和月亮的光轮涨大得有如正午的太阳,十二诸天末日之战的光辉把一切生命都埋葬。
那时我们一切的信仰和牺牲才会被世人所明白。”
淳于景德在武士的搀扶下跨上骏马,回首看着大合萨,“没有平静的世界,神创造这世界,就是使它为战场。”
大合萨呆了一呆,忽然追上几步:“十二诸天末日之战的……”
“够了,”淳于景德并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和马蹄声一起远去,“在镜中,你看见的,我也曾看见。大合萨是索伦诸部里最聪明的人,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没有英雄能够拯救这个天地的覆灭,我们都不过是诸天棋盘上的棋子。知道得太多,还不如蒙昧。”
这是阿摩稚第一次看见老师失魂落魄,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完全地糊涂了,呆呆地眺望着远方,直到那支黑色的队伍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
“看清了他如何出手的吗?”甄应辂提问。
“没有,他出手实在太快了…我来不及反应,差点就让他瞧出破绽来了……”格凝苏玛吐了吐小舌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
“……还好我留了一手,把这个年轻人的神魂截取下来了。”甄应辂摊开双手,手中形成了一个念气磁场,这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的神魂。
“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这样恐怖的术法,能让活人的生机瞬间被抹除,用来填充一个濒死之人的生机…若是用在某些大修士的身上,这还真是可以改变天下格局的东西。”甄应辂看着北方,那里就是淳于景德消失的地方。
这个世界之下,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