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画还不吧。」老板走进柜台里。不同以往，脸上的胡渣被清理得相当乾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清爽。

「老板，你怎麽品味变了，突然挂这种艺术画。」二水想起以前墙上，挂的都是动漫的海报。

「有些是朋友送的，顺便配合店的改装。」

「手术还顺利吗？」

「有脑震荡，还缝了几针。」老板拨开後脑勺的头发，有条食指长度的缝线，「在医院躺了好几个礼拜。」当时下雨天，老板骑着摩托车去买晚餐，结果遇上一台小货车，将他撞倒在地。他倒在地上，趁着还有意识赶紧拨打110，最後在等待的过程中晕了过去。

「凶手还没抓到吗？」犬青好奇地问。

「那个路段没监视器，警方还在调查。」老板打开一旁的电脑，「对了，你们之前有租过漫画吗？」

「没有，我们都在这边看。」二水拿出之前办的会员卡。

「抱歉，医生说我会有些失忆。」

「那你还记得我们吗？」

「当然记得，没几个高中生来过。」老板看向他们的身後，「你们不是还有几个朋友，怎麽没来？」

二水看了犬青一眼，两人对视数秒，二水才开口说：「大家最近b较忙，说下次再来。」

「真是可惜。」老板拿了两个杯子给他们，「最近有庆祝活动，饮料算你们免费。」

两人接过杯子，向老板道谢，走到一旁的饮料机。

「你刚g嘛沉默？」二水问着犬青。

「没有啊。」

「真的吗？」二水看犬青点了头，耸着肩没继续追问。

两人走到柜子前，挑选起漫画。

二水喜欢运动类型，犬青喜欢悬疑，而烧饼喜欢Ga0笑，雷酷则是什麽类型都看，但有自己挑食的原则。

四个人的Ai好都不同，因此会交换讨论。一聊起来常常忘记时间，老板也不会赶他们，有时还会加入他们的话题，提供「上一辈」不同的观点。虽然是以小时计费，但老板说租书店也只是做兴趣的，算是继承爸爸的家业。

有时假日，他们早上会在门口等老板拉开铁门，进到店里，帮老板整理藏书。遇到顾客突然变多的情形，他们也会进到柜台，帮老板结帐。虽然还是国中生，但老板对他们十分信任。不过随着大家升上高中。曾经亲如夥伴的气氛，又变回仅是常客的程度。

回到座位上，两人看着各自选的漫画。没一会儿，犬青感觉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开始打起哈欠。虽然在运动会中，他没有参与到任何一个项目；但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待在户外，或是帮同学搬运水桶。肌r0U一放松下来，逐渐感到酸痛，疲倦感涌上。手里翻着漫画，视线却法对焦。

他向後靠着椅背，眼睛慢慢阖上。

一阵凉风。睁开眼，犬青发现自己在大楼的天台上。

四周有栏杆围绕，水泥地像棋盘状，被切成一片片的石板。底下是城市的街道，有车子行进着，却没有任何声音。天空的云朵像是油彩画，只是背景不会随着风所移动。

他转身，走到通往楼梯的门前，转动手把。来到了国中时的教室，但班级里却是高中同班同学。他来到座位上，伸手0了0椅子下的H0U屉，拿出国中用的课本。将书页摊开，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还夹了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课程表，但每个格子，被画上直横交的线条，像是补丁的图案涂满方格。

犬青盯着线条，耳边持续传来交谈声，其中夹杂着几句他的名字。他抬起头，却没有人看着他。大家闲聊着八卦，讲台上没有老师。黑板上写着值日生的名字，下方还写着日期。他嘴里跟着默念。

不是放学了吗？

犬青脑中才刚闪过这个念头，突然鸦雀声，交谈声瞬间被切断。

他仍盯着黑板上的日期，眼角撇见大家全都面表情地看着他。

「犬青！」教室门被拉开，二水出现在门口。同学们又回到刚刚彼此交谈的状态。二水看见犬青在座位上，用力挥着手，「过来。」

「你怎麽会在这？」犬青起身和二水来到走廊，看着他的身上穿着高中而非国中的制服。

「我才想问你，为什麽我们在以前的国中？」

「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忘记什麽事？」犬青试图回想，这时走廊上的另一头，传来低吼声。犬青看到有个人戴着面具从Y影处走出来，手里还牵着两条狗。

「你有看到吗？」二水指着戴面具的人，犬青点了点头，表示不是幻觉。

两条狗离他们越来越近，而且都是他们没看过的品种，一身漆黑，只有牙齿和眼睛是白的。

「不要过来。」二水慌张地拿起一旁墙上的灭火器。

犬青站到二水的身後，注意到二水K子後的口袋，露出卡片的一角。他伸手H0U起，发现是张会员卡，脑袋闪过在租书店椅子上的画面。

「我们不是在租书店里吗？」犬青一说完，走廊的警报声便开始响起。戴面具的人松手，黑狗朝他们冲了过来，二水连忙按下灭火器的握把。

一瞬间，眼前白雾弥漫。

「快跑！」二水丢下使用完的灭火器，跟着犬青往反方向跑。

通道彷佛不断延伸，像是没有尽头。地面开始震动，两旁教室的窗户纷纷碎裂，跑过的走廊也开始崩解。犬青想起他们还在高楼里，如果没有找到出口，就会像後头碎裂的钢筋水泥，从空中落下。

走廊的尽头亮起绿灯，有扇铁门，上头是逃生出口的灯号。

「快到了。」犬青呼喊着二水，两人继续奔跑。

碰——他们奋力将门撞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蓝天白云，他们在空中定格，身後的大楼已经完全瓦解。

悬空数秒，重力直直地将他们往下拉扯。

失重感让他们的心脏，像是被挤压着一般，隐隐作痛。

犬青惊醒，「啪！」地一声，漫画书就这麽掉到了地上，引来几道不太友善的视线。

他拿下眼镜，搓r0着眼角。眼皮上浮现着坠落前的画面。每次梦醒，他总能隐约记得过程；但这次却跟以往不同，刚刚的梦太过真实，好像就连在醒来的瞬间，他也能清楚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梦境里。

犬青张望四周，没看见二水，於是起身拿着空杯走到柜台前，要老板装满饮料。

「你刚刚睡觉有打呼。」二水从犬青身後出现，拍着他的肩膀。

「g！吓人喔。」

「明明没参加b赛。」二水也把自己的空杯拿给老板，「睡得b我还熟。」

「你也有睡吗？」

「废话，我跑了一整天，要睡也是我先睡。」

「好啦，你最厉害。」

「这不是重点，你知道我刚做梦梦到你。」二水说起梦里的情节，他出现在以前读国中的教室里，还遇到犬青。

「我也梦到你了。」犬青回想起梦里的细节，跟二水形容得一模一样，「只有你穿着高中制服，班上的高中同学却穿着国中制服。」

「真的假的，你不要吓我。」二水听到犬青描述的，跟自己看到的全然相同，手臂上冒出了J皮疙瘩。

「试看看新口味，青苹果汽水。」老板把装满饮料的杯子放到桌上。

「老板，你有跟别人作过同一个梦吗？」二水接过饮料，喝了一大口。

「怎麽了？你们刚刚打瞌睡却作同个梦吗？」老板看两人面面相觑，小声地对他们说：「我以前有遇过，是真的。」

「你不要骗我们。」二水拿起饮料喝了一大口。

「梦是一种投S，就像画一样。」老板指着身後的画。犬青看着里头，穿西装戴着圆礼帽的男人，脸被青苹果隔着，看不到面孔，总有GU说不上来的诡异感。「你们看不见男人的脸，是因为梦就像那颗苹果。」

「什麽意思？」二水一脸好奇。

「意思就是……」老板从柜台底下，拿出两颗青苹果，「白日梦啦。」

「我们是讲真的啦！」

「单纯只是你们太累而已。」老板笑着，要他们早点回家休息。

二水嘴里边抱怨着老板聊，一边啃着苹果。犬青则是盯着苹果，不由自主地反覆思考刚刚在梦中的过程。论是坠落感，还是梦里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离开租书店，外头已经是晚上。

二水嘴里说着下次要再聚，犬青只是点头，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骑走。

十月的天气还有些闷热，犬青骑着车，制服上透着汗，脑中还反覆想着刚刚的梦境。没一会儿，犬青把车停到大楼对面的公园，坐电梯回到家里。

打开客厅的灯，他将书包放到沙发上。到厨房熟练地拿起饭锅，装米、洗米，再把昨天做的咖哩分装到碗中，盖上保鲜膜，放进微波炉。将yAn台晒好的衣服，装进篮子里，收进房间。

自从妈妈生病过世後，许多家事都要自理。爸爸做板模，为了多赚些钱，哪个工地缺人，就会跟着工班一起移动，时常会住在外面。即便是这样，但犬青还是会隐约有种感觉，爸爸其实并不想待在这间屋子，待在这个折磨他好几年的病房里。不只是收在橱柜里的医疗器具，或是五斗柜上放的家庭合照，而是每个橱柜里的碗盘、家具，就连冰箱上的磁铁贴都一再得提醒着他们，家里少了一个人。

有时候犬青会呆坐在沙发上，等着电锅把饭煮好。眼睛盯着电视漆黑的萤幕，上头映照着自己的身影。妈妈一直都是家里的核心，包揽大大小小的事物。当她去世後，整个家好像就散了。活在一个哑巴公寓里，没有人真的能说出心底话。

每当爸爸打电话回家，犬青简单交代最近的近况，便会以读书的名义挂断。他不想成为爸爸的负担，他必须成为不被人担心的存在。

饭煮好了，电锅上亮着灯。

他把煮好的白饭，装进盛满咖哩的盘子中。嘴里咬着汤匙，走回自己的房间。

「白日梦。」犬青吃过晚饭，拿出老板给的青苹果。盯着苹果，他还想着在租书店做的梦，有GU挥之不去的既视感，却想不出什麽结论。只能咬下苹果，说服自己梦境本来就千奇百怪。他进到浴室，打开水龙头，淋着热水的身T开始感到放松。

洗完澡後，他躺在床上，滑着手机，酸痛感慢慢浮现。换了个姿势，疲倦感再度令他动弹不得。他反覆眨着眼，原本的床单竟缓缓出现木头材质的纹路，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又出现在教室里。

不同於租书店的梦，教室里的学生都是穿着制服的人偶。每个人偶的脸都像是一面镜子，反S着犬青的脸。黑板上写着「自习」，木偶前的书本开始翻动。犬青起身，木偶动手在课本上，画出一个一个的补丁，铅笔刮着纸张的声音此起彼落。

犬青赶紧跑出教室，外头是一样的走廊，只不过这次二水没有出现。

「你知道我是谁吗？」声音从走廊的Y影处传出，犬青只能隐约看见人的轮廓。

「谁？」犬青大声喊着。脚步声缓慢地踩出，黑影的轮廓，也转变成清晰的面容，犬青有些不敢置信，「老板？」

只见老板穿着跟在租书店一样的衣服，站到犬青的面前。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老板看着犬青点着头，接着说：「那你一定知道我身後有什麽？」老板将双手放在背後，微笑看着犬青，「要不要猜猜看？」

「青苹果？」犬青说出脑中闪出的第一个想法。

「你很有天分。」老板从身後拿出一颗青苹果，「你还觉得是白日梦吗？」

「你是真的老板吗？」

「为什麽你觉得我不是？」面对老板的提问，犬青又浮现出，忘记重要事情的感觉，「你想知道更多吗？」

「知道什麽？」

「如果你记得，明早八点来租书店找我。」老板视了犬青的提问，「时候不早，我要走了。」

「什麽意思？」

「来了你就知道。」老板伸出拿着青苹果的手，正对着犬青，就像他在画中，看见男人的脸被青苹果遮住一样。「仔细听好。」老板用着缓慢却清晰的语调，一字一字地说：「你、在、做、梦。」

一个清楚的画面，出现在犬青脑中。

他用着俯视的角度，想起自己洗完澡、倒在床上的样子。

几乎是同时，在想起的这一瞬间，他也感受到自己所在的空间。有两GU压力从两侧袭来，老板仍在他眼前，走廊却因为压力而扭曲变形。

犬青感受到自己被H0U走，但脑中还记得眼前的景象。

他开口大喊，在还未睁开眼前，他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睁眼後，随即坐起身子。背後冒出大量的冷汗。他喘着气，心脏剧烈地跳动，但眼神却缓慢地看向书桌上，被咬了一口的青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