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万物有灵(1 / 2)

从山上返回村庄,已是凌晨。

远远地,长弓隽铭看见院落已是熄了灯,不过院落的门是开着的,门口也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想必是大叔王先锋。

他加快了步伐,带着女子跑了过去。

“大叔,你还在这等着我们啊?”走近了,他便笑道。

“非也非也,只是所事事,顺便等了一会儿。”大叔笑答,又问道,“如何?上了山,有何收获?”

“看见了老水牛和猴子,看见了故往,聆听了一个没有文字的故事。”青年答道。

“故事,我知道,故事很长,你是否要听听呢?”

“自然是要听的,鬼火,应该是村子的故往吧。”长弓隽铭笑答,有了疑惑,但又觉身边的女子似是有了困意,亦或是累了,便朝着大叔说道,“还是明天再说吧,以烟累了,我先陪她睡觉了。”

“好,明天我慢慢给你说。”

“晚安。”

“晚安,长弓兄弟,冷姑娘。”

——

——

翌日清晨。

“嗯?什么东西在压着我?不会是鬼压床吧?”

“我瞅瞅。”

“哦,原来是以烟啊,瞧这模样睡得可真香,看久了点,又觉得比睡美人更美了几分。”青年迷糊地睁开双眼,心中生了几句胡乱言语,他看着枕边人,渐渐清醒。

床上的被子依然盖着,却是与昨夜有了分别,本就没有的隔板,更是早早不知了去向。

“昨夜,应是好梦一场。”

“有了阳光,还有赶鸡鸭的声音···想必大叔是早早就起床了。对了,昨日我问了鬼火的事,大叔好像对我有什么说的···”

清晨,青年从梦中醒来,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像是有半个挂件,靠的近却也是放的轻。他转过头,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女子还睡着呢——她的呼吸均匀有致,闭上的眼眸里似乎有着另一幅场景:梦中,她正在游山玩水,同样的,她的身旁也有一个青年陪着她。

轻悄悄地,青年把身上的‘挂件’小心翼翼地拿开了,他并不像以往习惯性地后空翻跳在地上,而是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下了床。他找到了鞋子穿上,一步一步地,寻找地面中最平坦的点,走到了房门处,开了门,出去了。

关门的时候,他慢慢合上,只有一声刺啦的声音,如针落在地上,微不可闻。

院落中,大叔早早就坐在了中央,拿着长竹篾赶着鸡鸭,见长弓隽铭出来了,打了声招呼。

“哟,醒了啊,有什么话要说对吧。”

青年直直地点点头,便转身朝着卫生间去了,简单洗漱结束,拿了个木凳,坐在了大叔身旁。

青年不去问,因为他知道,大叔会主动说出来。

说出那一个墓碑,说出一头老水牛,与一只老猴子的故事。

山很高,水很长,人与动物,结下了不灭的缘。

生生世世。

万物,有灵。

————

“其实,我早就去过传言鬼火的地方,也早就知道了那是水牛和猴子。”大叔说道,一边还观察着长弓隽铭,后者的神色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大叔如果不知道才是不应该似的。

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村子中有的人还是迷信,这也没办法,所以鬼火流传出来肯定会让很多人好奇。就像我的儿子们会想着去看看,也是,发生了奇怪的事谁不想搞清楚啊。看他们如此,作为父亲的我在鬼火出现没多久就去了,以我的身手,绝对不会发生意外。”

“我去了,其实当我看见鬼火停的时间最久的位置就有了猜测,我过去了,看了,事实和我的猜测有些不一样,但也和我想的有异曲同工之处。我看见水牛和猴子在老人的墓碑前静静地坐着或是趴着,宛若诚挚的孩童亦或是侍奉的信徒。我知道它们是在守护着老人的最后一片土地,即便老人早已故去。”

“这一世结下了缘,这缘分,便是生生世世。”

“猴子和水牛应该有些年龄了吧?”长弓隽铭顺便问了一句。

“是啊,它们都是村子里面的老人了,”大叔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天空,几秒后转过身子呼了地下的鸡鸭,等鸡鸭成群朝着院落两处走去,又将身子转了回来,“十几二十年了吧,比我的儿子们都大···它们还是村子的吉祥物,与我们这群村民熟悉着呢!”

“早些年我还骑过老水牛摸过老猴子,哦不对,那个时候还是成年水牛和齐天小圣,这小圣经常四处蹦跳,俨然是把我们村子当成凌霄宝殿来大闹天宫!有美猴王就有二郎神和玉帝吧,自然也有能治它的如来佛祖,这佛祖,自然就是老人了···老人过世后,可能是两年或者三年吧,它们就很少回村子了。很少有人看见它们,换做平常人几年不怎么见,估计能忘了个七七八八。”大叔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止不住了,说得尽兴时,还带着了炫耀和自豪。

炫耀?自豪?长弓隽铭有些不解,但见大叔没有停顿,便也不去打断。

大叔的话,继续响了起来。

“有人说:记忆这东西吧总是能被时光的流逝轻易地淡化甚至是磨灭,可对于我们并不尽然——过往的美好与痛苦不会因为成长便失去韵味,过去的一切都不会变成空虚的泡沫。从那回忆的光影里,流淌着永不磨灭的番号,流淌出永生永世的缘分。”

“这个有人说就是你自己说的?”长弓隽铭耸了耸眉毛。

“当然不是,”大叔摇摇头,“是我从一本书上看的,具体的话语我忘了,但大概意思是这样。”

“大叔你还博览群书啊,敢问,”长弓隽铭悠闲地拱手做了个样子,“阁下就是大文豪?”

“谬赞了,谬赞了!”大叔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

···

沉默,现场沉默了一会儿,长弓隽铭随意挑了一句话说了下去,打破了宁静。

某时。

“简单说了老水牛和猴子,现在,就说说老人的故事吧!故事有点长,你慢慢听。”大叔说着,思索了一会儿,组织着语言。

“嗯。”长弓隽铭不去打扰,静静等待。

————

“从前,村子里有一个少女,她的家境不性格也很好。但是,她有一个缺点也可以说是优点吧——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可是呢,她又不想出去,只是想拥有外面的好看的衣服,只是想尝尝村子里没有的美食,只是想买一辆自行车。”

“当时的村子里,家境再好的人也比不过城里的大户,简单点说,就是没钱,就是穷。看看外面的市镇呢,倒是有好看的衣服也有自行车,一看价格,妥妥的奢侈品!怎么买?买不起,只能看着,可是,还是少女的老人却有买的可能。”

“她家境比村民好了许多,出生于养殖世家,历代祖先都是靠着养猪牛羊维持生活。发达的时候是大户,不发达的时候靠着卖猪牛羊也能在县城里衣食忧。两三百年前吧她们家族发生了什么大事,从城里搬到了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与世隔绝。猪牛羊啊继续养,蔬菜水果山上种植的有,偶尔去市集交换点大米盐巴,一只猪交换的大米盐巴布匹省点用用两年都没问题。所以我说啊,她们家境好,好了几百年,直到如今。所以,也才有了一些事的可能。”

“几百年前的事你也知道?”大叔停下的时候,长弓隽铭问了一句。

大叔点点头,“她们一家是祖上搬到这里来的,与她们不同,我们一家则是世代定居于此。可以考证的年代再怎么也是在她的祖先的祖先之前。除了记载在书上的事还有口耳相传的事,我爷爷给我父亲说,我父亲给我说,年轻时候的老人和亲戚偶尔也会在闲聊的时候说说,所以我知道,并不奇怪。”

长弓隽铭懂了,点点头,示意大叔继续讲下去。

“一开始的时候啊,她卖了些猪牛羊,养殖的,专门用来卖的,所以不会有一点点的可惜。最初的几年她过得也是顺风顺水:穿的是在当时好看的衣服,吃的调料有些你在餐馆里面还可以看得见,也买了一辆自行车。在当时那个年代,想买自行车?那是土豪才能做的事!村民们都很羡慕她啊,可也都知道养殖方法是人家的秘密。每个农民都会有自己的养殖方法不过效果差不多,但她出身于养殖世家有配方啊,总是能多养一点,养活的成功率也高。寻常的一家三口在当时每年新养个三四只猪鸭牛羊,每年卖或者是以物换物也便够了,供一年吃穿住行所有开销。她们家呢,可好,一年好的时候能够‘新’养八只十只,这样每年能卖的就多了,钱多啊,买点当时的奢侈品,也是可以的。”

“大叔,你不是说一只猪就可以换大米盐巴布匹一年的份么,蔬菜水果山上有,你们在山下,吃穿住行的开销小,怎么一年要处理三四只猪啊?”长弓隽铭有些疑惑,问道。

“你马虎了,农家人会只养猪么?当然不是,所以这三四只不仅仅是猪,还有鸡鸭啊。住行的开销少,也得算上,过年过节走亲访友,卖三四只,其中一只猪一只鸡一只鸭,也许再多一只猪?也就够一年开销了。所以紧接着我之前的说,她家为什么相对有钱呢?就是因为她家养大型家畜比较多,一只鸡鸭相比于猪牛羊多便宜啊,而她们家样的牛羊猪的数量不会比鸡鸭少到哪里去,所以比我们有钱呗。”

“不过村子始终是村子,寻常人家一年的猪羊新养个两只,她家最好的情况一年也就十几来只。而且她们家还比较喜欢牛,不知道算是吉祥物还是供奉,卖猪羊的时候多,牛倒是没看见过怎么卖,同样的,她们家养牛的数量也不多。”听了这个问题,大叔便稍微解释了一番,说得多了又开始了回忆:村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蔬菜自个儿种,牲畜养殖了用来卖钱。以前养不了几只牛羊,现在发达了,圈个地真正想养的话,养个几十只牛羊还是没问题的。可小山村的人啊,都习惯了以往的生活方式,所以对比于几十年前,变化也不算大。

回想结束,大叔兀自笑了笑,长弓隽铭自是知道前者回忆了些,不去问,等着大叔的讲述。

他顿顿,就继续说了下去。

“几年的时间过去,村民们从开始的羡慕到习以为常。可是意外却总是来得突然:好景不长,天灾降临了。天大旱,农作物收成少,养家畜的粮食没了。”

“没食物意味灾难,人都吃不饱,就更别说家畜了,所以,对她们家的影响还要更大许多。但如果···凭着天灾的第一年卖的猪羊的钱勉强持续到天灾结束也并不困难。可是她不这样想啊,反正卖了猪羊就有钱,所以继续买。”

“当时论是蔬菜水果还是肉类,亦或是她要买的衣服包包,都在涨价,可她好像是着了魔一样,购买的欲望已经深入她的骨髓,就像是攀比的性格一旦养成,就法戒掉了。她从来都不去想太多,就卖了很多猪羊。继续买买买啊,市价上涨,猪羊的数目逐渐减少,鸡鸭还在养着,能卖什么?只有卖牛了啊,为此她的父母还和她大吵了一架。可是她是家业的继承人,或者说,从小被娇生惯养了,吵架有什么用,父母还是依着她。

“当时的她还没结婚?”

“还没啊,当时她才二十一二。虽说在那个年代吧很多女性二十岁的时候都结婚甚至生孩子了,但是她不着急,或许就是因为有购买欲或者知道外面的世界吧。说到这我得说说她真正意义上的开销···她更喜欢看书,去了解五千年的文化,去了解整个世界的文化。我给你说当时的书可不便宜,千金难求,所以买书的钱比起买奢侈品的钱可多多了,一两本书似乎还算不上什么,但买很多书就贵了。为了更好的学习她还买了词典,当时的词典稀有啊,算是奢侈品。像什么道德经山海经更是稀有!所以这么想,她也的确是在买奢侈品。我们村子的人还好,当时没几个人反对学习,可有的村子就不一样了,说什么子承父业生下来就是当农民的料。现在好了,都想自己的孩子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以前的主流是留在农村里继续当农民,现在的主流是多学习当个大学生去城市里面发展。以前家长的愿望就是孩子顺利成长子承父业,现在呢,若是能有个孩子坦然地想当农民,反而变成了一种奢望。这是欲望膨胀的结果吧,我反正觉得,当农民没什么不好,有着自己的生活不愁吃不愁穿,就是没有玩的东西而已。在农村里面生活,再怎么也能吃到纯天然的食物。不用担心吃地沟油住进了医院,不用担心出门被马路杀手撞飞。论什么样的生活都各有利弊吧。”长弓隽铭感叹道。

“那么,你愿意当农民么?”大叔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长弓隽铭摇摇头,“我张某人可是要连接一切斩断一切的男人。我已经习惯去拥有属于我自己的灯红酒绿,习惯穿梭于尘世与物外之间。我还要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思索整个世界的美妙,思索生而为人的神奇。也许等我思索结束之后,我会回归自然吧。可人这一生不过短短百八十年,又怎能思索完整呢?所以说,人生就像是一场看不见远方的旅行,会因为死亡而突然有了尽头。”

“余生八十年,活好一天是一天。”长弓隽铭轻声说道,抬起头,看向天空。

是啊,不知从何时起,思索了太多太多。老早时候,还未成年的长弓隽铭就已经不把世人当人了,只是当成是过客,或者说组成整个世????????????界的零部件。他懒得在这些零部件上去浪费半丝半毫的情感,或许,有的时候遇见了可能真正活着的人,会去认识认识。那就是所谓的朋友,真朋友。

一个人的一生,真朋友的数量永远不会太多,而其实论是常人亦或是长弓隽铭,都在苦苦追寻一份认可。

人啊,活在世间是需要知己的。常人的知己天下皆是,青年的知己世间难求。

所以,怎么走下去?

几年前,青年想了想,说了一个模棱两个的答案。

余生八十年,活好一天是一天。

青年感叹完,又将视线集中在了大叔的身上,大叔见状,便继续说道。

“那我们继续说她吧。当时的她还只是一个没有成家的少女,所以现在想来,年轻女子想要买一些东西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是受到了当时思想的束缚很少人这样做了而已。你看现在女生哪个比男生买的东西少了?对吧。而且她买的更多的是能够让人有智慧有思想的书,这是好事。所以天灾之后她还是一直在买。”

“前几年还是靠着卖猪羊。后来猪羊渐渐没了,她也就只能卖牛了。牛肉的价格比猪肉还要高上不少,而且她家养的牛的重量至少也是同等数量猪的重量的三倍。养的牛是很少,可是靠着卖一头牛就可以买很多东西,虽然因为牛是吉祥物是宠物她有很多不舍,但是年轻人的欲望一旦膨胀,便是熊熊大火法被轻易熄灭,遑论控制。所以,卖,就卖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年,前前后后,也持续了六年的时间。这六年里,天灾慢慢到了尾声,只是生产还没有恢复。家畜的养殖还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才能成型。”

“所以啊,第七年,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某一天,她与前三年一样,要卖一头水牛。依然是镇里的人来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惜的是当时的我还没出生,没能亲眼见证,不过这么多年听我父亲讲了几次,我也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了。”大叔又一次回想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猪牛羊的体积可不小,牛,更是大。所以每次镇里的人来收牛总是会骑着一辆破木三轮,一看见村口来了木三轮,人就围了过来,瞅瞅哪家又要赚钱了···那一天,还是一个晴天,市镇的人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到来,呼唤了人通知她。村门口,人越聚越多,不一会儿她呢从家里面把牛牵了出来,直直地走着,没有看路旁的村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结束,她转过了身子,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时不时地,往着身后不经意地看了几眼。”

“她走着,却也没有回头,只是走得慢,像是蜗牛···她慢慢走着,渐渐地要远了,这时的卖家也要将牛赶上三轮了,可也就在这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牛慢慢地四肢弯曲,跪了下来,朝着主人的方向,它看着她,哞哞地叫了两声。这一跪,报答你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这一跪,我们从此不相见;这一跪,我们彼此不相欠。”

“是这样吧?也许牛啊,只是想再看看它的主人一眼···牛,是感性的么?也许它知道,前几年的伙伴们有三个消失不见了,也许它知道,从此和主人天各一方。但这不重要——牛生活在山村,肯定知道这几年青草都变了味道,可是,少女喂给它们吃的还是好东西。”

“所以啊,牛,可能仅仅是想着报答主人吧!它跪了下去,哞哞地对着主人叫着,然后少女呢,呆了呆,走了回去,下意识地在牛耳旁摸了摸。说了一句。”

“老伙计,又是新的一天咯。”王大叔回忆着或是父亲或是其他村民给他说过的话,模仿了当时的少女,说了出来,“这是少女的一句口头禅,她还有很多口头禅。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喜欢叫牛为老伙计,养了几年熟悉了,就是老伙计了吧。”

长弓隽铭想了想昨夜去山上的一幕幕,不置可否。

“牛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地拱了拱少女的身子,就像是孩子想要在母亲的怀里玩玩一样。牛的眼睛是看不出来情感的吧,因为牛毕竟不是人。可是当时的村民们好多都感觉到了,牛,它有好多的不舍,也许它知道主人的选择,即便是选择了离开,那也要笑着告别。”

“你说神奇不神奇,哪只牛会自动上破三轮车呢?可是,它做到了。牛和少女告别之后,转过了身子,牛尾巴往上翘了翘,养过牛的人都懂,牛有好几个习惯,其中一个习惯就是摇尾巴,摇尾巴,表示着再见。你看满山上放牛的牛郎们,牛去吃草的时候总会把尾巴对着牛郎摇一摇,像是表示我去吃草了,吃完了再回来。”

“可是这一次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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