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茂见老太爷从后面过来，高声说道：“给老太爷拜年啦！”

老太爷知道昨天的年夜饭吃得不开心，早上受子孙的礼，便带了些笑容，刚刚坐稳，顾缙上来准备行大礼。老太爷说：“你们年岁也大了，让小辈们行礼吧。”微雨站在一旁，端着个百锦花色的托盘，里面放着红包。

既然父亲开了口，做儿子的当然要照办，顾缙只拱拱手，给老太爷做了个揖，何氏和顾绫也是道个万福就算过去了。

剩下的孙辈就不能含糊了，顾沁最年长，认认真真给老太爷叩头，口中并说着“给爷爷拜年”。

微雨端过托盘，老太爷伸手拿了个红包，递给孙女。接下来顾治等小兄弟三个，也是如此做。老太爷领完大家的礼，发过小辈的红包，便说：“你们乐去吧，我到园子里坐坐，看梅花开了没有。”

顾沁连忙走过去，“爷爷，天冷啊。虽说不下雪了，受凉就不好了。”一旁的老家人刘伯早早递了大麾过来，老人示意顾沁帮他穿上，顾绫知道劝不过，便也披了毛绒斗篷，让和璧同隋珠拿了暖手炉，跟着去园子，小坐片刻就回来。

接下来是小辈们给顾缙夫妇、顾绫拜年，顾沁年岁不小了，因此顾缙也不让她再行大礼。

当着祖父，顾沁不敢怎么样，现在老太爷出去了，轮到给何氏行礼，马马虎虎道个万福，说了句“给太太拜年”。何氏倒做出个大方样，点点头就算过去了。

剩下三位少爷，自然老老实实地叩头。

曾茂早已接过微雨手中的托盘，请老爷太太看赏，之前站在走廊上的男女仆人鱼贯而入，一边念着给“老爷太太拜年”，一边接过赏钱。

和璧、隋珠虽是冯家的人，但同微雨等是一样的，剩下两个红包，顾缙让微雨先收了，一会交给她们。

众人拜完年，何氏提议凑桌麻将，人手不够，顾缙只好留下。

顾治同冯若昀都不怎么会打，在何氏再三劝说下，顾治勉强坐下来凑一角。还是三缺一，顾沁没办法，实在不好扫父亲的兴头，只说暂代姑母打几圈。

这时，斜月已经去何氏房里取来了一副新麻将，众人且在客厅的偏厢拉开阵势。趁着第一圈还没开，冯若昀一把扯住顾治，“大哥，昨晚我问你拿点心，你说没有。现在还不叫人拿来？昨晚我饿了半宿没睡着。”

顾治甩开他的手，接着摸牌，笑着说：“查理，我不当家，不知道在哪。你问大姐去。”冯若昀又转脸凑到顾沁那里，笑嘻嘻地说：“姐，大姐，我的亲姐姐哟~”顾沁忍不住笑了，回头叫微雨，“到我房里去拿盒点心啦，记着，要兰馨斋的大小八件，交给采荇拿到少爷屋里去。”然后笑着问表弟，“这下行了吧？今晚饿不着了哦。”

冯若昀拱拱手，“谢过大姐！我出去逛逛啦。”刚打第二圈，曾茂过来请示老爷太太，是不是要下山去接姚家姑太太来。

何氏还未开口，顾沁说：“等这一圈完了，让偕君跟你一起去。偕君啊，你也有日子没去看大姑妈同熙妹了，有劳你跑一趟，没意见吧？”顾治笑笑，“我去接大姑妈，这是应该的嘛。”何氏听了，有话想说，不过顾缙倒是一边抓了张“四条”，一边心说了句：“偕君走了，这牌怎么打啊？”

顾沁说：“二姑妈不是闲着嘛。微雨，看看老太爷回房了吗？顺便请了姑太太来打牌，就说三缺一啦。”何氏听了这话，望了望顾治，又想起什么，说：“偕君，你把这牌打完，就跟曾茂一起去吧，正好给曹太夫人问个好。我记得大姑太太还要借辆车么？”曾茂答：“是，要送姚家二太太回城里的。”

这时顾治出了张“九万”，何氏叫“碰”，收进牌，又说：“姚家两位太太、小姐、少爷，必定还带笔雅她们，加上行李箱笼。一辆车肯定不够，开两辆去……”话音未落，顾沁把牌一推，懒懒地说了句：“我和了。”

“光顾着说话，倒把牌放给大姐了”，顾治伸了个懒腰，正好看见顾绫从后面出来，便站起身来，把椅子抽开，“哎，二姑妈来了，我去接大姑妈和熙妹。”

顾绫一边往牌桌这边走，一边说：“老太爷已经回房啦。这园子里的梅花开了一些，真是不。”说着坐下来，众人打起第三圈了。

这边再说，顾治同曾茂开车去香山接姚家人，为什么姚家不在府中过年，反而也在郊外。这里面有个缘故，姚家的老太爷跟老爷都不在了，太夫人曹氏在老太爷过世后，就搬到香山附近的庵堂吃斋念佛了。姚太太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平日除了教养女儿，家中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侧室佟氏料理。四时八节，姚太太总要带全家去给太夫人问安。这位姚太太就是顾和衷的长女顾绡，当年嫁与礼部侍郎姚公之子姚定轩，生有一女，名永熙，就是顾沁姐弟口中的“熙妹”。话说，顾治、姚永熙表兄妹之间还有个渊源。顾治生于光绪二十六年，即公元1900年，那年碰上庚子兵变，京城的大户人家皆纷纷出逃。顾缙元配夫人谢氏身怀六甲，将顾家的长孙生在逃难去西安的路上，顾和衷感于时局动荡，为长子嫡孙取名“治”，希望天下太平，正好也是“水”字辈。后来朝廷同八国联军议和，姚、顾两家一起回京，顾绡在回京路上生了女儿，顾和衷非常喜欢这个外孙女，便取名“永熙”，与长孙的名字连在一起取“治平熙世”之意。

而然宣统帝退位那年，姚定轩悲痛不已，把女儿更名为“思清”。不过长辈们都习惯了称呼姚小姐为“永熙”、“熙儿”、或是“熙妹”，仆人们还是规规矩矩改了口，称一声“清小姐”。

曹太夫人清修的地方离顾家别苑不远，老太爷说要等她们来了再开饭。

快到午饭时分了，顾家的牌局早散了，顾缙去书房了，其余众人便在厅上闲坐着等。不多会，微雨进来报：“大姑太太、清小姐已经到门口了。”

顾沁高兴得站起来，拉着顾绫往外走，“二姑妈，我们去接一接啊”。

顾绫同顾沁刚走出客厅，只见一群人簇拥着进来。曾茂搬着箱子走在前面，顾治和姚思清扶着顾绡，佟氏牵着姚思林跟在太太后面，笔雅同砚冰抱着几个锦缎包袱。顾家的听差忙过去接下行李，往客厅上搬。顾沁忙不迭走下台阶，拉住表妹的手，又跟姑母问好：“大姑妈、熙妹，你们可来了啊。”顾绡笑了笑，说：“撷芳啊，永熙也吵着要早点见你呢。”姚思清也笑着说：“妈，我也是说要给爷爷请安嘛。”顾绫站在走廊上，叫了声“大姐”，却不着急下来，先吩咐和璧和隋珠：“你们帮忙接过大姑太太的东西，送到四院东厢去。”

顾沁听到，回头赶紧又加了句：“熙妹的东西就送这西厢吧，熙妹同我住。”一家子姐妹、姑侄相见，亲热得很。斜月扶着何氏从客厅出来，何氏满面笑容：“两位姑太太，外面冷，客厅里说话吧。炭火都旺着呢。”

于是顾沁携着姚思清的手，顾治扶着顾绡，大家先后进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