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雏小姐也请不要太过自责。这次的事件……你并没有什麽过。」他的声音很冷静,「脱离团队、擅自行动,因此引发了难以补救的後果,给骑士团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每一条,作为骑士——尤其,作为荆棘骑士团的副团长,都是前所未闻的失职行为,足够让她受到严重的处罚。贝栗亚瑟违背了理应贯彻到底的骑士宣言,这一点,即使我是她七年来唯一的搭档……也不会为她辩护。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残酷而又可反驳的话语,让治疗室中的所有人都暂时陷入了沉默。
——除了坐在墙角的拜。
「……不……她啊。」
从那低垂的头颅下方传出来的,首先是细碎的低语。紧接着,拜猛地抬起头来,颤抖着咽喉大喊道:
「不要这麽说她啊!贝栗亚瑟她……她差点就Si了!现在也还昏迷不醒!为什麽……为什麽你能面不改sE地说出这种冷漠的话来啊!你难道就……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同伴心痛吗?!」
克洛威尔盯着他看了一阵,然後加重语气说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克洛威尔!你这个混——」
「好了,到此为止。」
——在事态演变得更加严重之前,哈尔及时站出来制止了情绪激动的拜。
「‘是否要处罚贝栗亚瑟的失职’……这个暂且放在一边。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我认为艾格莎说得很有道理,但这样一来,事情就会变得愈发棘手。」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冷静,没有任何起伏,「我从猜测贝栗亚瑟在理应苏醒的时候仍旧没有恢复意识的原因。但,如果要从‘类似事例’入手的话……八年前,我和克洛威尔被骑士团收留的时候,我由於严重的烧伤也曾有过一次濒SiT验……那时的我和现在的贝栗亚瑟一样,R0UT虽然被成功治癒,意识却论如何也法苏醒。」
「我……我听克莉斯老师说起过那件事。」艾格莎说,「克莉斯老师……虽然把那件事当做宝贵的回忆,只是像讲故事一样草草提了几句——但我觉得可能会成为有用的案例,於是就拜托她仔细把治疗的步骤都告诉了我。」
她又一次,不甘心地看了看表盘。曜力指针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靠近「0」的位置。
「最冒险的一步……注S百分之百浓度的曜力原Y,我也已经尝试过了……!但是……并没有用。」
「……没。所以我才说‘棘手’。如果贝栗亚瑟真的跟当初的我一样的话,到了这一步,医疗手段能起到的作用已经微乎其微,不必再抱有任何期待。接下来……贝栗亚瑟只能依靠自己,任何人都帮不了她。这可以说是意识与灵魂层面的事——换言之,也就是‘曜力’层面的事。谁也法在这个层面上对他人施予援手。毕竟……我们对这个世界实在知之甚少,谁也不知道在生Si境界线上徘徊的‘亡魂’究竟在哪里游荡。」
众人面面相觑,而哈尔平静如初,只是不动声sE地瞥了一眼药棺中的贝栗亚瑟——仿佛看见了八年前不省人事的自己。事已至此,他多少也已经猜到了贝栗亚瑟正在经历的事情——
……大概,她也和当年的我一样,被困在了「碎魂乡」之中。
——这是唯一的可能。然而,这样一来,所有他们准备好的、能够使用的应急方案就将全部报废。因为,身处「活人的世界」中的他们论如何也法到达碎魂乡——那里是生与Si的夹缝之间的世界,是生者止步的世界。纵使他们是「行不可能之事」的祈愿者,纵使现状十万火急,哈尔依旧不得不承认,他们束手策。
除却等待。
等待贝栗亚瑟成功度过煎熬与磨难,然後回到这具身T之中——睁开眼睛。
除此之外,他们什麽也做不了。
可是,他要怎样向疲惫而焦急的部下们和合作者们说出这残忍而令人愤怒的现实?他不打算提起与「碎魂乡」有关的只字片语,因为他不想暴露八年前他与那位「红王」所做的「交易」——况且,正如「红王」所说,即使他说了出来,要让他们接受如此猎奇而魔幻的现实,尚且也要花上很长时间。
……没有时间了。
「那麽……哈尔先生的意思是,我们除了等待之外……什麽、都做不到?」艾格莎茫然地望着他。
哈尔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然後睁开。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他迅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用与刚才别二致的冷静口吻说道:
「……从理X分析的角度来说,的确如此。但是——我们从不坐以待毙。贝栗亚瑟的身T随时有被黑茧侵占的危险,每拖延一秒,我们永远失去她的可能X就会提高数倍。任何人有行之有效的提议或是值得注意的线索,都可以提出来,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
——即使要放弃,也必须是在「尽了最大的努力」之後。
总是冷面示人的哈尔此刻口吐有力的话语,那字字句句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如同Si水的沉闷气氛之中犹如有鱼突然游过,治疗室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深x1了一口气,眼睛中重新闪现出锐利的光芒。
「……抛开所有的限制条件与‘不可能’,将思路逆转一下的话……我们也不是完全对此束手策。」
——最先开口的果然还是安和晴。她将胳膊抱在x前,语气十分谨慎。
「迄今为止,我们一直在绞尽脑汁的钻牛角尖,思考‘如何在贝栗亚瑟的身T被黑茧夺走之前让她恢复意识’——现在我们发现,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但……假如将思路逆转过来的话,问题就变成了‘怎样在贝栗亚瑟恢复意识之前制约黑茧的行动’。虽然听起来还是有点‘天方夜谭’的意思,但至少不像刚才那麽‘解’了,不是吗?」
「原来如此!」白雏和其他人一样,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确实,从这个角度来考虑的话,至少——我们对‘曜之世界’还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晴和你们之中的几位还有进入曜之世界的经历。按照常理和晴的实际T验来说,每个人的‘曜之间’——即曜力存在的空间,都是固定的。这也就是说,即使贝栗亚瑟的意识被禁锢、不知所踪,身为黑茧的‘感’和‘混沌’一定还存在於她的曜之间之中。只要我们能想办法牵制它们,就能为贝栗亚瑟争取时间——」
「哼,说得轻巧。」安和晴用鼻子哼了一声——即使是对自己提出的提议,她也毫不留情,「先不论它们会不会乖乖露面——没有主人作为引路人和媒介,我们要怎样才能入侵贝栗亚瑟的曜之间?这可不是去楼下餐厅,只需要迈开脚走一走,然後不管不顾地拉开门就好——我们在谈论的,可是根本没有什麽‘门’可寻的,另一个世界的空间啊!更何况,就算是贝栗亚瑟自己,也只能在睡梦间以意识形态进出曜之间不是吗?」
「——不。」
许久没有说话的克洛威尔终於开了口。短促而没有一丝不确定的单字,瞬间便x1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事实上……贝栗亚瑟第一次、第二次进入曜之间,与自己的曜力面对面的时候——就是实T状态。」他环视了周围的人一圈,目光停留在哈尔身上,「忘了塞威治的巴士失踪事件了吗,哥哥?当时的观察者——同时也是实验者,自称是曜之世界与这个世界的‘G0通者’——是曜之间的‘守门人’。」
「——零。」哈尔几乎立即就说出了这个名字。
克洛威尔点了点头:「零能轻而易举地将贝栗亚瑟以实T的方式送进曜之间之中,不仅如此,即使物件是乘载了六十八人的双层巴士,他也能将之藏匿在曜之世界长达两天——假如能想办法让零协助我们的话,想必入侵贝栗亚瑟的曜之间也不是什麽困难的事。」
「可、可是……对方是敌人啊!」艾格莎震惊地说,「他们……怎麽可能协助我们——」
「……不。零……如果是零的话,他一定会助我们一臂之力。」
所有人都看向了角落。拜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用力地抹了抹脸,通红的眼睛中还泛着泪——脸上显露出坚毅的神情。
「本来……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我擅自将重要的情报首先告诉了贝栗亚瑟,让她一意孤行要去‘毁灭’零,才变成这种结果。你们到现场的时候不是已经通过曜力残留确定过了吗?和她交战的……确实是零没,对吧?可是艾格莎姐姐又说,‘有人在你们赶到之前就为她做了应急处理’——先不讨论那个人是谁,假如零真的打算置她於Si地的话,本应该连做‘应急处理’的机会都不会留下!然而事实是……贝栗亚瑟在濒Si的时候,被人救了回来。这至少说明零并不希望她Si,不是吗?」
「说不定这只是他们的大方针。‘保证贝栗亚瑟的存活’——毕竟,她可是重要的‘混沌’的宿主啊。」
「或许是这样没。但是,我脑筋不好,没办法想太复杂的事——」拜并未因安和晴抛出的问题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动摇,「我只知道,如果单从这一点上来说的话,我们和他们现在的目的——是一致的。他们不想让贝栗亚瑟Si,我们想要真正的贝栗亚瑟醒来——利益一致的情况下,零也好其他的谁也好,都该助我们一臂之力不是吗!!」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因全力嘶吼而脸颊通红的拜。此刻站在那里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走出月湖森林的、天真又鲁莽的男孩了。
接着,安静的治疗室之中响起了鼓掌声。
「——以你的程度来说,能思考到这个地步的确是值得鼓掌鼓励了呢。」安和晴保持着双手交握的姿势,脸上浮现出发自内心的赞赏微笑,「克洛威尔的思路,加上——你的思路。看来我们终於找到了突破点——那就是,身为敌方心腹的男孩,‘零’。至於我们与他们之间‘需求’的微妙偏差,b如我们法确定他们想要的究竟是‘混沌’还是‘贝栗亚瑟’——这种小事,只要利用情报不对等来稍微撒个小谎就能应付过去。我想在场的诸位应当都很擅长这件事。」
——说着,安和晴忽然又敛起了笑容。
「问题在於……对方是敌人。和之前的小打小闹不同,这次你们一旦选择实行这个计画,那就将成为真真正正、没有半分狡辩余地的叛国行为。根据副官小姐的报告……你们两天前才在审判会上被处以‘全团整顿’的处分不是吗?你们的nV王……大概已经嗅到了什麽了。这种时候再给人送把柄,恐怕不是什麽明智的行为哦。」
沉默持续了不过一秒。
「嗯,我同意安和小姐的看法。荆棘骑士团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险。」
——克洛威尔异常流畅地说道。这句话几乎等同於将迄今为止的讨论全部推翻,拜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他,那愤怒的样子似乎恨不得跳上来掐克洛威尔的脖子——
然而,在他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之前,克洛威尔已经先一步抬起头来,平静地说:
「感谢大家集思广益。那麽,接下来,我将会按照目前的讨论结果,立即动身前去寻找零,找到压制‘感’和‘混沌’的方法。我会负起责任把她带回来,此次任务——纯粹是出於我个人的意志,跟荆棘骑士团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铭记这一点。」
——一瞬间的寂静。
「——你是说,」拜难以置信地说,「你打算……一个人去?」
「我早就料到你肯定会说出这种话来。你这个疯子。」安和晴瞪着他。
「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结果。」克洛威尔说,「如你所说,荆棘骑士团的立场不容乐观,我们不能再继续留下把柄。但是,贝栗亚瑟是重要的、必不可少的战力——同时也是我唯一的搭档,和同类。我说过了,她必定要为自己的失职受到惩罚,但是身为搭档的我监督不力——同样也该付出代价。本次事件,说到底就该由我们两人负起责任来解决……所以,论从理X上还是从感X上,我都必须要去救她。由我——一个人。」
接着,他莞尔一笑:
「而且,这种任务优先要保证的就是‘隐蔽X’。增加人数只不过是徒增烦恼,只会拖我的後腿。如何,说到这个地步——足够有说服力了吗?」
毫破绽的发言,像极了克洛威尔一贯的风格。余下的人面面相觑,似乎再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不,或者说——不能再找反驳的理由。
因为,克洛威尔的方案已经是最最妥善的方案。谁都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即使是最牙尖嘴利的安和晴也只是不不甘心地捏紧了袖口,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但是……——哪怕是帮你探路、引开注意也好,让我一起——」
——只有拜仍旧在挣扎。但,哈尔并没有让他说完。
「可以了,拜。」
「可——」
「我说,够了。」
被那没有温度的目光一扫,拜终於握紧拳头,不甘心地闭上了嘴。
「我知道你想要弥补自己对贝栗亚瑟的愧疚——但,现在不是时候。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任务等着你去做,所以,你必须留在这里。至於……克洛威尔。」
哈尔终於将目光转向了自己唯一的弟弟。几乎与自己处於同一水平线的湛蓝sE双瞳中看不见一丝迷茫。
「你说的没。贝栗亚瑟是我们必不可少的战力,也是我的重要的部下——你也一样。所以,我在此委任予你——并非作为‘荆棘骑士团副团长’,而是作为‘克洛威尔’,去夺回我们重要的战友吧。我会在此,和其他人一起——祈祷你武运昌隆。」
字字铿锵,犹如金石。
寂静的治疗室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克洛威尔望着哈尔,露出了笑容。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