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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
贝栗亚瑟站在零曜研究所门外的台阶上,出神地望着下面的小广场。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广场上只有零星几个悠闲散步的行人。喷泉池默默朝天空撒着水花,打Sh了池中心纯黑sE的圆环羽毛雕塑。
——这是与往常别二致的,和平安稳的景象。间隔不过几周时间,那一系列事件留下的痕迹却几乎已经消失踪,近似梦境。
但,贝栗亚瑟b谁都要清楚——那不是梦。那确实是已经发生了——或者说,正在发生着的,事件。
「久等了,前辈!」
飘远的思绪被拉回现实。贝栗亚瑟定了定神,这才注意到狄正在一边向她挥手一边小步奔跑——很快,便来到了她面前。
他满面笑容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来,请吃吧!」
——烘烤成焦hsE的蛋筒中盛着一球撒了h豆粉的豆r霜淇淋,上面浇了厚厚一层黑糖浆,散发出朴素但绝不单调的诱人香气。
贝栗亚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及——她交替望着狄的脸和他手中的霜淇淋。
「我记得前辈你b较喜欢甜的吧?我特意让大叔多加了一勺黑糖浆。」狄把霜淇淋又往前递了递,「快拿着吧。虽说这种天气应该不会化得太快……不过我一个人拿着两个实在是冻得慌啊。」
贝栗亚瑟慌忙接了下来。
「可是……刚才不是说去买考核需要的工具吗?为什麽……」
刚T1aN了一口霜淇淋的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哈哈!前辈你……在这种时候真是单纯得让人吃惊呢!嗯,虽说也是意料之内。」
贝栗亚瑟疑惑地望着他。
「再怎麽说我也是零曜研究所认证的最年轻的‘特级机工师’,不可能做出什麽‘忘记带工具’之类的蠢事的。」狄得意地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背包,「只是藉口啦藉口。为了让前辈放松警惕而已。我们不是早就约好了吗?前辈陪我来接受考核的话,我就请前辈吃夹馅h豆粉霜淇淋。我得履行诺言才行。」
贝栗亚瑟总算想起了几个月前在白风号上和狄的对话。她低下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手中的霜淇淋:
「谢……谢。但是话虽如此……作为前辈,应该不能……让後辈请客吧。」
「唉……前辈你真是和克洛威尔呆了太久,被传染了。g嘛在这种小事上顽固不化呢?好歹我也拿着骑士团给我的工资,两个霜淇淋还是买得起的啦。」狄含着霜淇淋口齿不清地说,「好——啦。我知道前辈对我的愧疚和感谢之情难以言表,我懂我懂,下次约会的时候就把请客的机会让给前辈吧!赶快吃吧,不然真的会化掉喔。」
「……啊,嗯。说的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贝栗亚瑟老老实实地T1aN了一口霜淇淋。浓厚而独特的甜味占领了口腔,紧绷的脸颊也不由得舒缓了下来。狄和贝栗亚瑟就这样并排站在冷风萧瑟的零曜研究所门口,一口一口地专心吃着霜淇淋,谁也没有说话。
「喀嚓」一声,狄咬碎了蛋筒。咀嚼的声音变得清晰而连贯,他很快便把一整个霜淇淋咽下了肚,接着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
「啊——怎麽说呢,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超级开心。虽说刚才前辈还向我道谢来着……其实想说‘谢谢’的人是我啊。」
「……?」
刚咬了一口蛋筒的贝栗亚瑟侧过头望着他。
「嗯,我想对前辈——对前辈代表着的荆棘骑士团的所有人说谢谢。现在立刻就想说。」狄笑着说,「正因为有你们在,我才能在骑士团中过着如此开心的日子——不,应该说是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我不是祈愿者,不是很明白那些‘容身之所’啊‘使命’之类的沉重的东西。但是在那里,我可以每天专注於自己喜欢的事,可以和薇拉吵嘴,可以捉弄艾文队长,可以见到前辈……可以不再只被人当做一个‘天才’。」
「……」
贝栗亚瑟隐约想起了克洛威尔曾给她讲过的事。作为荆棘骑士团里的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异类」,狄拥有健全的家庭、富足的生活和备受期待的才能,却Si缠烂打y是要加入骑士团。她知道很多人将他视为「天才机工师」,但是她不是很明白「天才」这个头衔意味着什麽。
「前辈知道,论自己做出什麽样的成绩、得到什麽样的成果,都只得到一句‘因为那家伙是个天才’是怎样的感受吗?」狄顿了顿,「聊。聊透顶。或许是听了太多那样的言论,我也逐渐变得不知天高地厚,觉得‘我获得成功是理所当然的事’。然後变得法长期专注於某一件事——变得很快就会厌倦。所以,在某段时间——加入荆棘骑士团之前,我觉得人生简直没意思到了极点。」
「但是……现在的狄,论何时都JiNg神百倍,看起来……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是啊。」狄笑了,「因为我选择了正确的道路——一条有趣的、充满了未知的道路。在骑士团里,我见到了数的发着光的可能X,见到了这个世界向我展示出的另一副面貌。」
贝栗亚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用平稳得几乎听不出起伏的声调说:
「那副面貌……不见得全都是能让人兴趣十足的东西。有的也许看一眼就痛苦万分、恐惧不安,有的甚至……会害Si你。」
狄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儿变化:
「我知道。作为机工师,作为荆棘骑士团的一员——我很清楚曜力是怎样的一种东西。也许前辈会觉得我什麽都没T验过光会耍嘴皮子,但是——别忘了,我们可是命运共同T啊。我的工作是在後方支援战斗着的前辈们,而前辈们也在某种程度上保护着我们。我们都是一不小心就会命丧h泉的同志,光这点就足够让人热血沸腾了不是吗?」
贝栗亚瑟呆了一下:
「……‘热血沸腾’?」
如果是拜的话他一定会加上一句「你早上出门是不是没带脑子」。
「难道不是吗?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麽,所以必须用尽全力活过每一天。不再有时间抱怨、所事事,而作为回报你所做的所有事都不再是白费力气,能真真切切地成为某人的助力,获得正确的评价——」
狄的笑容更加灿烂——就像热烈yAn光下振开双翅的白鸟。
「这种全力活着的感觉,难道不是超——bAng的吗?」
下午一点半。
吃完考核前小点心的贝栗亚瑟和狄站在零曜研究所入口处右手边的问询台前。站在问询台内的是一个戴着圆形框眼镜的青年,他顶着r0皱床单一样乱糟糟的卷发,举着狄的特级机工师证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几乎要把证件贴到眼镜上。
——终於,他抬起头来:
「……嗯,看来证件没有呢。」青年的声音像是一团飞在空中的棉花,轻飘飘的,「那麽……证明人是——」
他的视线落到了贝栗亚瑟身上。贝栗亚瑟主动竖起风衣的衣领,给他看压在下面的荆棘十字剑徽章:
「……我是荆棘骑士团的副团长,贝栗亚瑟。我可以做证明人吧?」
青年视线向上,思考了一会儿。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当然,当然可以。唔,嗯。当然没问题。」
他弯下腰去窸窸窣窣地翻找了一阵,H0U出一张空白表格,将它和机工师证一起推给了狄:
「拿着这张表去参加实技测试吧。唔……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右边走廊尽头,测试室。」
「当然!」
狄拿起表格和机工师证,驾轻就熟地向前走去。就要拐过转角的时候,他转过身子,面向贝栗亚瑟,用力将手挥过头顶——就像在说「等着我」一样,笑容自信而充满朝气。
贝栗亚瑟目送他消失在走廊拐角。
「不好意思啊,贝栗亚瑟小姐。你只能在这里等他。」青年说道,「实技测试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在那期间你可以在这里随便转转……或者,去参观一下我们的陈列室?毕竟,荆棘骑士团是我们优秀的……合作夥伴,嗯。」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贝栗亚瑟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位於前厅中央的室内植物园上,「我想我还是在这呆一会儿就好。请不用在意,继续手头的工作吧。」
「明白了。」
青年露出猫咪一样懒洋洋的笑容。他拿起叠放在问询台上的苍岚晨报——刚才他用这张报纸盖着脸,呼呼大睡:
「那麽,差不多也该到交班的时候了吧……我要回办公室去了。在这一个半小时中,就好好放松一下身心吧……贝栗亚瑟小姐。」
他做了一个「再见」的手势,然後把报纸夹在腋下,手揣在白sE袍子的口袋里,哼着歌飘然离开了。
贝栗亚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果然,是怪人大本营呢。」
虽然自己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贝栗亚瑟在内心保持这样的自觉,一边慢步走向不远处的室内植物园,在厚重的玻璃幕墙前停下了脚步。
「……」
周围暂时安静了下来——但是,贝栗亚瑟并不想要这种安静。
始终被她努力压在心底的碎片开始逐渐探头出来,一点一点的,在她迟钝的大脑上刺出微弱而清晰的疼痛——尽管那只是来自那片草原上的,她初次品尝到的痛感所留下的记忆拼凑出的虚假的感触,但那依然让她不情愿地清醒了过来。
——清醒地,回想起了那些她并不愿意回想的事。
「全力活着的感觉」……
狄说过的话在心底回响。在正常人听来,那一定是充满力量、令人感动的话语吧……但,可惜的是,贝栗亚瑟没有办法理解他所说的是何种感觉。
她法理解他从「活着」这件事中T会到的兴奋、激动与快乐。从前的她不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什麽不妥,但现在,她却格外痛恨感情淡漠、不通人X的自己。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大脑中的某个角落如此消极地思考。因为她这样的家伙,不可能理解正常人的想法。
贝栗亚瑟回想起几周前——在「虚」被自己责问後彻底消失匿迹之前,默不作声地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模糊记忆。她看见幼小的自己满身血W,蜷缩在小床上颤抖个不停,而苍月站在旁边,面sE沉痛,一言不发。
「我想快点Si掉。」
「想要……在彻底变成怪物之前,Si掉。」
——那个时候,她曾如此说道。
「Si亡」。
这就是名为「贝栗亚瑟」的少nV的真正愿望。奈、可怜、却又坚定b的——愿望。
不可否认的是,在回想起这件事之後,她又可救药地再次陷入了追逐这个愿望的漩涡之中。她认为这几乎是唯一可以让她从这可怕的命运中逃脱的办法。是她的救命稻草。因此她自怨自艾、自我封闭,还用接近自杀的手段闯进记忆回廊要求感放弃自己……
简直是……最糟糕最差劲的人。
贝栗亚瑟深深x1了一口气。空气让混沌的大脑暂时获得了一瞬的安宁,而玻璃幕墙背後的大片绿sE就像是看准了这个时机一样,轻轻地、慢慢地在她眼前抖动枝叶——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设置在植物园天花板上的喷头开始泼洒细小的水滴,就像一场突然而来的大雨,滋润着乾燥的叶片。
「……」
但是……克洛威尔却对我说,「不准Si」。
论我多麽肮脏,罪恶,都不准我Si……
——她始终想不通。同时也b痛恨那个想不通的自己。
她只清楚一点:虽然她Ga0不懂自己的生存意义,但也绝不希望自己的Si成为克洛威尔放弃生存的理由。与自己不同,克洛威尔的聪慧、敏锐、谋略与战斗能力对於荆棘骑士团来说是必不可少的武器,而且……
……而且,贝栗亚瑟不希望克洛威尔Si掉。
「……?」
心脏忽然产生了一阵微弱的刺痛。跟那种回忆虚构的疼痛不一样,这种痛感很真切,甚至让贝栗亚瑟浑身颤抖。
……这是……什麽呢?
贝栗亚瑟暂且还不明白。她只是很困惑,克洛威尔阻碍了她实现愿望的道路,让她的心脏产生异样的痛楚,而她对此却没有一点排斥。甚至在想到自己的愿望暂时法实现时,产生了一丝轻松。
我难道……一直期待着有人来阻止我吗?
——迷茫之下,贝栗亚瑟得出了唯一合理的答案。但这答案却更让她疑惑不解——她想实现愿望,却又不想实现愿望,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想实现愿望,是因为我……畏惧於自己过去犯下的罪孽,畏惧於身T里未知的……可怕的力量。想要在犯下真正可挽回的误之前……自我了断。
不想实现愿望,是因为……
是因为我,还对没有最终解决的这一系列事件,怀有疑问。对过去怀有疑问。对自己怀有疑问。对真相怀有疑问。如果说一切因我而起……那麽我理应有责任,去承担……解决这一切。
——前一个理由源自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後一个理由源自自己在克洛威尔身上、在莉兹身上、在哈尔身上、在荆棘骑士团的所有人身上,学到的坚强。
自己到底该遵从哪一个?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哪一个才是……正确的自己?
「……我到底,该不该活下去……?」
——不知不觉脱口而出的微弱低语,理应没有任何人听见。
然而,同样如微风一样声音却在不久之後,准确地到达了贝栗亚瑟耳中:
「这应该是由您自己决定的事。」
那是苍月稳重而冷静的声音。
「……苍月还是什麽都不肯告诉我呢。」
「抱歉。但是我眼中的真相,对於您来说并不一定是真相。所以我希望您能自己去看、去听、去感受、去理解,然後做出对於您自己来说最正确的决定。但是……」
他顿了顿。然後继续说道:
「但是我希望您认清一件事。您的决定可能影响的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命运……所以,请您,务必慎重——」
就在这时。
熟悉的麻痹感让贝栗亚瑟浑身一震。瞬间启动的识别本能迅速判断出了曜力使用者所在的方位——是艾鲁贝斯东北方的郊外树林。
而且,那GU熟悉的气息……使用者是——
「……!」
那个名字浮现脑海的时候,贝栗亚瑟已经飞速跑出了零曜研究所的大门。此时,愿望和生Si统统被她抛在了脑後,她全心全意地感知着那GU曜力,循着它的源头奔跑着。
周围的景sE倒退、改变。跑出城门之後,绿sE在视野中铺展开来。贝栗亚瑟冲进了树林之中,一路来到某块开阔的草地上——
「……零!……」
——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後,愣在了原地。
草地上的某棵树下,披着连帽斗篷的黑发男孩,「零」,静静坐在那里。被繁复花纹覆盖着的双眼依然紧闭着,但那张病恹恹的脸上却浮现出鲜有的放松神情。他用一只手拢住怀里的晶球,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身子旁边——
——他的周围,环绕着好几只圆滚滚、毛茸茸的长尾兔。他轻轻地抚0着它们温暖的皮毛,而长尾兔们也不时用小脑袋蹭着他的手掌,好像那是一株它们最Ai吃的奇奇果。
这是……怎麽回事?
贝栗亚瑟发现自己身边尽是些Ga0不懂的事,这让她有些焦躁。尽管如此,她依然努力定了定神,为了完成职责而谨慎地向动於衷的零靠近:
「……你在这里g什麽?」
——冷淡的声音让长尾兔们徒然抬头,然後四散奔逃。零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接着慢慢收了回去。这时,他才抬起头,面对着右手放在剑柄上的贝栗亚瑟:
「……下午好,‘姐姐’。」
「……」
零甚至都没有站起来。但,贝栗亚瑟依然没有解除戒备。
「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来散散步而已。撒母耳先生让我四处看看,学学怎麽当好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麽做。所以就在这里喘口气,叫你来,也只是想见一面……而已。」
「……你并没有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