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曦王殿下璞玉浑金,似水如风,不愧是世人所赞叹的‘浊世贵公子’。”
“浊世?”他勾了勾唇角:“请教一下,这二字是从何而来?”
难道他觉得还不算吗?
皇上登基日久,虽崇尚道德礼仪,到底无法恩威并举、面面俱到。皇子们大多骄奢无能,太子表现平平,曦王还是个做尽坏事的伪君子。
朝堂之上,臣子们忙着结党营私,连本职都不关心,何况是普罗大众的生活,像黎睿那样能为百姓做实事的人少之又少。
江湖之远,恶人横行,连首辅都开赌场敛财,压根不用再想其他的豪族势力是不是都做恶一方。砚青家里的那般遭遇只是冰山一角。
周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香氤氲,一时舒缓了过于凝重的气氛。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景初存肯定听懂了她话语里暗戳戳的讽刺,微笑道:“那你知道我是如何看待你的吗?”
“城中大小组织势力,多是以牙行、赌场或青楼起家,而贵店的情报交易另辟蹊径,独树一帜,目前规模虽不大,却潜力无穷。”
“我想以掌柜的能力与野心,假以时日,必定无孔不入,手眼通天。”
“在这里预先恭喜‘鸽谣’开宗立派,如火如荼。”
又是他最熟练的那套恭维,将真实的试探包裹三五层漂亮废话。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多谢曦王殿下赏识,只是鸽谣所求,不是开宗立派。”
“那是为何?”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周瑶正抬腕喝茶,闻言抬头,景初存也定定地看着她,唇边含笑,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交汇,刹那间如有火光绽放。
她面纱下睫毛忽闪,把茶杯放下,幽幽一声轻响。
“我所求的,无非是一个治世。”
治世与眼下的乱世相对,君臣上下一心,体恤民生,没有鱼肉百姓的高门大族,也没有人贪赃枉法、祸乱世间。
这是她纵横两世始终埋在心里的理想。
这也是为什么前世驯鸽人明明在哪一派获胜之后都能被奉为功臣,在得知真相后,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要冒险刺杀曦王。
因为在周瑶心中,万千黎民百姓,比她个人要重要得多。
如果她知道了景初存的本性,却毫无作为,为了自己的明哲保身而辜负了苍生,那她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曦王一反常态,定睛看着她,脸上神情严肃,像起誓那样一字一顿地说:
“其实,我所求的,也是如此。”
景初存敢对天地发誓,此话字字皆是真心。
但他也知道,周瑶面纱下的脸色肯定是不为所动。
在昨夜的梦里,他终于看到了前世眼前人的结局,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坟茔前心如刀割。
曦王府最暗淡最寒凉的那个夜晚,女孩从阴影里闪身而出,孤注一掷地刺杀。
当时他看清了周瑶的身形,拔剑的手登时一顿。
可身旁侍卫的刀却来得更快,他眼睁睁看着那把长刀扎进女孩的胸口。鲜血飞溅,沾透了他的衣袖。
即便在梦里,景初存也几乎被那瞬间的心痛折磨到发疯。
周瑶倒在地上,绝世的容颜依旧美得动人心魄,仰头看他的眼里有恨,只说:“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吗?”
能这样问,想必都查清了,“......你都知道了。”
寒意从四肢百骸席卷全身,他却还要静静站着。彻骨之痛,莫过如此。
周瑶却还不肯饶恕他绝望的灵魂:“我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没能早点查清你的伪装。”
他终于受不住,腿一软,跪在她身边,地板冰冷,她的身体也凉。
“我把真相告诉你,求你别走。”
景初存这一生,瞒着太多秘密,骗着太多人。唯一一次要对人说出口,那个人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曦王看着眼前的周瑶,心里默念。
请等等我,再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证明,我与你所求的,殊途同归。
......
从黔村到中心区,一个时辰的车程,交谈对峙,实是一场心性的比拼。侍卫说到达鸽谣典当行的时候,周瑶长出一口气,产生了解脱的感觉。
皇家车驾把她放到鸽谣的店门口,她悠然起身致谢,然后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景初存目送她离开,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桌前,两杯没喝完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