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睿恍然大悟,明白为何周瑶说出婚书之前要先关门。
当朝圣上以忠孝治天下,最看重仁义道德,眼里容不得臣子道行有亏。
倘若周广城停妻再娶的事情东窗事发,定国将军的仕途必定受损。
只是没想到这位周小姐长在边关,却能对朝廷官场之事如此敏锐。
父亲眼珠一抖,然而不愧是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当下半点异样都没露出来,反倒宽容地笑笑。
“阿瑶,你是搞错了,婚书是正妻才有的,你母亲并非正室,可能是某封家信让你看错了。”说得很坚定。
虽然不明白歹徒泼脏水的指控为什么突然转到了婚书上,但他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转向衙前:“黎大人,阿瑶长在边关,疏于礼仪教养,是我之过。”
此话一出,四下里一片死寂。
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闺秀“疏于教养”,这四个字落下来,足以让周瑶在侯门大院里好一阵子抬不起头。
身为父亲,却为了自保毫不犹豫拿女儿的名声给自己挡刀。
周瑶却好似对父亲的恶意浑然不觉,只是单纯为了证明自己没看错,当场转身,从千雨抱着的匣子里抽出了一叠字纸。
信件只有寥寥几页,中间夹的那张红纸非常醒目。
她双手摊开纸张,展示着上面的“婚书”二字,以及周广城数年前亲笔所写的合婚之语。
红纸老旧得仿佛一碰就碎,字迹也褪色变黄,正如这段惨淡收场的爱情。
“父亲,这不是您与母亲的婚书吗?阿瑶没有看错。”
竟然真的有!
周广城所有的抵赖都变成自打自脸。若不是现在还在公堂上,前面还坐着个碍眼的黎睿,他都想动手去抢了。
周瑶低头道:“母亲下落不明,阿瑶只好一直努力保存婚书,想有朝一日证明母亲的名份。”
给令青鸢名份后认定其失踪,现在的周夫人便可以称作续弦正妻,免了停妻再娶的罪名,这样才能保全仕途。
她相信父亲一定会这样选,毕竟有官位才有无穷无尽的虚荣和财富,那是周广城的命根子。
果然不出所料,权衡片刻后,他脸色一转,摸上女儿的头:“阿瑶,失去了母亲,父亲和你都很悲痛。”
“回府之后,我会把你母亲的名字写入族谱,认成先位正妻,也承认你是我的嫡女,但是……”
他闭上眼睛,满面哀痛浑然天成,“今后请你把家中的夫人当作母亲,对外也不要再提此事,好吗?”
“我和你母亲情深意重,惺惺相惜,当初也是不得不离开,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你,阿瑶,我会好好补偿你的。”
他拿捏出感人至深的演技,本以为女儿会非常买账,谁知一低头只见少女神情淡淡,看他的目光中全然没有想象中的孺慕。
下午听闻太后祈福的选召需要嫡女后,她便想到了母亲的婚书。
回府后当即现写一张,用茶水和皂角做旧,能骗过绝大多数人的眼睛。
正考虑什么时候拿出来,有人竟买通强盗,要给周广城泼脏水,听到此事时,周瑶便立刻想到,这是一个能把握住的机会。
可以借此在公堂之上展示婚书,逼迫父亲承认她和母亲的真实地位。
至于十几年前周广城与令青鸢真正的那张,其实很早就下落不明了。
她母亲在周瑶襁褓之时就离家远游,或许当时带走了婚书,或许干脆是烧掉了。
毕竟令侠女是个潇洒到亲生女儿都能抛在脑后的人,一张红纸肯定束缚不住自由的灵魂。
黎睿明明坐在主位上,却好似全程透明。
查案无果,还目睹了一场“父女情深”的大戏。他只好又起一卦,确认周广城不是幕后黑手,然后干脆放人。
“下官也同意周小姐所说,既然如此,那周将军和令媛便先请回。下官会继续调查。”
周广城瞥他一眼,淡淡点头,转身正要走时,突然听他在后面又说:“稍等,还有一事想请教周小姐。”
周瑶脚步一顿。
正预估他想问什么,却听见自己父亲嘲讽道:“黎大人不是最喜算卦了吗,原来还有算不出来的。”
黎睿平白无故又挨怼,吓得一缩脖子,只好摆手示意自己没事了。
只是,在少女回头的瞬间,他飞快地做了个口型:“是你做的吗?”
周瑶转过身,假装没有看见。
她只是利用了这个戏台而已。
至于到底是谁设计陷害了周广城,她心里有一个大致的猜测。毕竟参与黔村抢劫案的,除了她和黎睿,还有另一个人。
曦王,景初存。
而且,在前世的记忆里,此人的累累罪名中确实包括经营黑赌场这一项。
那个牵头的劫匪就是受了赌场的害才是走上这条路的。
如果有人找到他,说可以免除他父亲在赌场欠下的所有债务,条件是让他去诬告周广城,他想必也会答应。
但眼下,她手头没有关于曦王的任何证据,只能等第一批鸽子养好,再做调查。
那时候,她自然会再次见到黎大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