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之的目光落在远处一棵老榕树下,那里有一颗隐藏不住的小脑袋,发髻松散,面染污垢。
是那些在街面上的请唤。
杜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微微扬眉。
“你让人跟踪我。”弃之不是提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杜且没有否认,“是我,没错。”
“为何要如此?”
杜且微微蹙眉,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安静地望着他,眸光没有闪躲。
弃之却避开她的目光,道:“你不信任我!”
这仍是在陈述事实。
一字一顿,声声皆是控诉。
杜且无言以对,她的确是出于怀疑,出于对他的不确定。
“你让我相信什么?”杜且声音低沉,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无奈,“相信你不是一个为了蝇头小利不折手段?相信你不是为了爬到顶峰机关算尽?相信你不会为了一己私利铤而走险?”
弃之难以置信地向她走近,“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杜且深吸一口气,抬头迎向他,“那你告诉我,你并非如此!你可以证明,你并非如此!可你从未解释!”
“解释?”弃之露出轻佻之色,“小可为何要跟你解释?你与小可是何种关系,小可要跟你交代。你我只是雇佣关系,还是说大娘子对小可别有所求?”
杜且往后退开一步,避开他越发接近又充满暧昧的目光,“你可知刘能的勾当?”
弃之摇头,又往前迈了一大步,生生将杜且逼到无路可退。
她的身后是冰冷立柱,他的双臂将她圈在中间,就地为牢。
“刘能的勾当小可自然是清楚。”弃之附在她的耳边,轻声低语,“你想要一个交代,交代什么?刘能吗?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他气息喷薄在耳边,杜且避无可避。她寡居三年,自她嫁入沈家从未见过沈严,也未曾与别的男子如此亲昵。即便是一开始,她存了心与之纠缠,但也仅仅是言语上试探,从未有示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他身上的木樨香欺了上来,与她的杜若香混杂在一起。
她的气息跟着乱了。
但她很快调整自己,深吸一口气,“妾只是担心你连累沈家!”
弃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他是何等之人,眼底即便死灰一片,嘴里也仍是占尽上风,“小可却是担心你的,小可也是对你有所求的,你说这可怎么办呢?”
真话,假话,无从分辩。假话亦是真说,真话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才能一吐为快。有些话,他眼下不说,此生怕也没有机会。
“你跟我一起走吧,离开沈家!”
此生,从未有过如此念头,想要与一人天涯海角。不舍离开,不舍决裂,可还是要走这一步。
“好不好?”
杜且乱了的心又狂跳起来,她无法控制的情愫在撩拨着她。走,她想。离开沈家,她也想。可眼前之人……
她不能害了他。
“像这是嫌弃小可?”弃之自嘲地退后一步,撤下一只手,手指团握成拳,“倒也是我自不量力。”
明知的答案,却妄图想要一个不同。
她眼底的犹豫,毫不遮掩,他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他与她之间,再是明白不过,不过是主仆,是雇佣关系。
“你不信我,我总该明白。”
弃之断然转身,“我该找下一家了,沈家已经不需要我。”
杜且的手僵在半空,她试图去拉住他飘展的衣袖,可他走得太快,仅剩一阵微风拂过指尖,徒留一阵凉意。
风动,树摇,她却无法动弹。
他走了,头也不回,一手捞起他单薄的包袱,消失在浓浓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