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四月初五。
从武昌府北望,沿途百里烽燧骤起滚滚狼烟。
刺探来报,张献忠裹挟流民,号称十万之众,先锋大军已到了武昌城外五十里。
张献忠贼军终于来了。
战争阴云笼罩武昌。
……
武胜门。
天际下起了蒙蒙细雨,白茫茫的雾气弥漫,视野可见不过百米。
天气对守军很不利,雨天火器威力骤减,贼军极有可能趁大雾发起偷袭。
岳昭披甲握刀,北望莽莽江河山野,脸色阴晴不定,猜测贼军什么时候会杀到城下。
这个时候是最紧张焦虑的时刻,他没有经历过战阵,脑子里对战争的了解仅限于各种历史电视剧中的战争场景,可真当身临战争的时候,才意识到,即将面对的会是怎样的修罗地狱。
十万人啊。
狗日的老天爷,能不能不要这么玩人。
岳州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恐惧还是激动,紧握刀柄的手指攥的发白,站在城头越久,压抑感让人忍不住想要逃走,他忍不住左右看去,一个个旗丁们脸上透露着恐惧、惊惶、绝望,不少人目光看向自己,从这一刻开始,他就是众人的主心骨。
他咬紧牙关,沉住了气,身躯更加挺直,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巡视城墙,路过每一个旗丁的时候,手掌用力的在他们肩头拍了拍,笑道:“放轻松点,贼军都是扛锄头的泥腿子,没什么可怕的,朝廷数十万援军日夜兼程赶来,我们只要坚守三日,打退了贼军,人人有赏。”
朝廷有援军么?
岳昭心中摇头,北边李自成正挥师猛攻潼关,京师告急,如果有援兵,也是先要北上勤王。
旗丁们被岳昭安抚后,士气稍振。
城墙上,民夫正搬运檑木、石块、加固女墙城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这是墙垣底下在烧滚水金汁。
所谓滚水金汁,就是河水加人畜粪便煮沸而成,浇在人身上,即便当场不被烫死,三五日后也会满身溃烂而死。
墙垛上每隔百米,设有一个遮雨棚,棚下是一尊尊火炮和火药弹丸,这可是守城的大杀器,岳昭下了严令派专人照看。
岳昭正巡视着,忽然见千户冯世泽带着一群锦衣朱袍的上官上了城墙,岳昭定睛一看,众人中簇拥在中间的不就是前几日楚王府中的贺阁老。
“岳百户,还不快来拜过贺阁老。”
冯世泽招呼道。
岳昭忙趋步上去,恭敬拜道:“卑职拜见阁老,诸位大人。”
贺阁老笑了笑,亲手扶起岳昭,见他浑身湿透,不由赞许道:“岳百户尽忠职守,很好,很好。”
冯世泽脸上有光,笑道:“当不得阁老称赞。”
岳昭乖巧退到一边。
贺阁老扶着城墙,举目北望了一阵,忽然道:“贼军将至,接下来的守城战策,你们都司商议出个章程没有?”
他身后跟着的几名参将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穿着四品绣虎豹补子绯袍,矮壮身子,黑脸吊眉的参将出列恭声道:“禀阁老,张贼号称兵马十万,但以卑职愚见,这十万贼众中绝大多数都是被裹挟的百姓,真正精锐人马不过三四万人。我武昌守军虽只有三万,但武昌城高池厚,有长江天险,享有地利人和,易守难攻,只要粮草足用,将士用命,必可坚守一月,届时张贼久挫城下,朝廷各路援军来到,我们内外夹击,定能大败贼军。”
“徐参将所言极是!”
“那张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
“武昌固若金汤,只要张贼攻城不下,必然知难而退。”
几位参将纷纷附和,唯有一人默然不语。
岳昭暗暗撇嘴,心中不以为然,这算什么狗屁守城战策,战略上藐视敌人是对的,可张献忠岂能小觑,几任督师都镇压不住,如此敌寇面前,还尽说这些假大空的虚话,简直可笑。
贺阁老脸色沉静,他虽是文臣,没有带兵打过仗,但入阁为辅多年,并非不懂兵法战策,自然清楚几位参将的话不足信,要是张献忠是乌合之众,何至于这些年纵横湖广四川,朝廷屡剿不下,只是他为官多年,城府极深,并不急于表态,淡淡目光看向刚刚不语有异的参将:“崔参将,你有何守城战策,说来听听。”
崔参将一凛,“回阁老,卑将以为,孤城不可守,援军不可恃,张贼更不是乌合之众。”
贺阁老皱皱眉头。
旁边参将有人觉察到贺阁老的神色,顿时冷哼一声:“危言耸听!”
崔参将抬眼扫了眼贺阁老的脸色,硬着头皮往下说:“武昌险要不假,但襄阳又岂非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不也被张贼攻破。”
“刚才徐参将说了,贼军裹挟百姓,可大家心里都清楚,百姓甘心从贼,又岂能做乌合之众看待,就算张贼是乌合之众,我大明朝官军又强到哪里去,卫所旗丁多是老弱,荒于战阵,兵械残破,军心士气皆不足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