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山头,郁郁葱葱地被阳光油油地涂上一层厚厚的碧玉之色。聒噪的蝉鸣声让人觉得整个世界除了烦,没有别的了。热气尽情而嚣张地舔着半片山头。
然而一棵清凉的绿荫下,一人一桌一壶酒,却似乎不被这纷纷扰扰的世界所烦。
酒是好酒,极品桃花酿,取自三年前春天里迎风而长的,最鲜嫩枝头开得最灿烂的桃花儿,四年前大雪当日的冬雪,酿制而成后埋在这古老的桃花儿树下,今年方才取出来的。
飘香四溢,引得四处难得的蜂蝶乱窜。
桌是石桌,由一整块山石细细打磨而成,表面光滑,和那人坐着的石凳自成一套。桌面上搁着精致的描花白瓷茶具,一整套,如同这个人一样精细。
瓷是白瓷,花是木槿。
人,是封翊。
那一袭让白璃眼红到现在的极品天蚕丝制成的软袍,好像这个人永远都穿不腻的。那一身云淡风轻看透世事的模样,仿佛只有一壶酒能让他觉得自己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那修长如玉的指尖捻着精瓷茶碗,上头的描花同他淡粉色修剪得十分齐整的甲相得益彰着。那一袭如绸缎一般的黑发,让人看了十分艳羡,也不禁怀疑,这样的人物,当真是在人间么?
石桌上除了酒具和桃花酿,另有一盘精致的玉质棋盘,上头的棋子,黑子为暹罗墨玉,白子则为精致的暹罗软烟玉,一柔一刚,一黑一白,正在上演着一场大战。
而封翊的视线,正焦在这厮杀的棋盘之上,从清晨时分到如今晌午,一盘棋都还没有下完。
画面仿佛静止。
然不多时,封翊的耳朵轻轻地动了一动,随即恢复正常。他轻轻放下手中的白瓷碗,伸手取过精致的白瓷酒壶,往对面空了一上午的酒杯中倒了些。
精致的酒水划了个优美的弧线落入对面的酒杯中,封翊淡淡开口:“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陪我把棋下完。”
“果然是瞒不过你。”不多时繁茂的森林里才慢慢踱出一个身着宝蓝色轻罗衫的男子,一头黑发束扎于顶,一丝不苟得让人觉得十分精神。
“国叔倒是清闲得很,”那人取过桌上酒杯,一口酒便下了肚,“北疆一战之后便躲到这等地方来,苦得我们四处奔走。”
“穆小神医能者多劳,南轩百年之后史书上亦将会有穆小神医医术救国的英雄事迹,我就不同你们去抢这份功劳了。何况我才疏学浅,去了也是添乱,不如让你们去吧,”封翊轻笑,对着酒壶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这酒后劲大,你可别醉了。”
“醉?此生我恐怕还没有醉过,”穆言瞥了封翊一眼,不以为然,“不过你不去,怕不是怕添乱,倒是怕想起些伤心事来。不过如今看你一人在此借酒消愁,我倒是觉得心里痛快。”
穆言说着,把面前的小酒杯放到一边,取过一边的茶碗,就给自己倒了一整碗:“这个喝起来才够劲儿。”随即他指了指四周:“在你这儿,哪怕是醉了,也是神仙所在。”
“我看你此番不是来找我的,倒是来疗伤的。”封翊轻轻摇头,不紧不慢地落下一颗棋子。他知道穆言在挖苦他。姬槿颜的死,的确是他的错。痛失所爱,的确让他颓废过一段时间,可他到底还要活下去。
只不过这种活法,姬槿颜在世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过——孤独终老,守着她和他一起建筑的小家园。
——这片小山坡,其实就在南轩都城西郊的后山上,距离境水庵不太远。当初姬槿颜设计从宫中假装被绑架而逃脱,就选了此地同他过完后半生——只可惜后来造化弄人,绑匪并不是他们计划中的人,连北疆的人都掺和进来,又来一个墨胤,把一切都搞砸了。
最后出现的白滟,让他和她本来许好的一生,都交付了出去——姬槿颜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他来到此处,守着爱人的曾经,生不如死。
可是穆言又何尝不是?
“疗伤?我有什么伤?”穆言嘴硬,“我来你这儿,是陪你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