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盼青看着他绝望的眼神，想着他刚才说过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他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正义也好，罪恶也罢，他已无心顾虑。她甚至相信，同样的事让他去选，他最终也会选与封域老天爷一样的路。但自己忘了，他也是人，也会累，也会痛，也会有支撑不住的那一天，而自己偏偏充当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回想起枕边人的这一路，从蠪侄之难至亲尽丧，到封域历险险象环生，目睹惨状后又几乎与母国对立，再到今天身负重担仍砥砺前行。他也才不过二十几岁，却几乎尝遍了酸甜苦辣。他有一万种理由不选这条荆棘丛生的路，可仍无怨无悔地踏入其中。即便已被荆棘刺得遍体鳞伤，即便此路可能就是黄泉，可依然还在路上从未回头！ 为了一线生机，或耍了些手段，或已不复当年温文尔雅，可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切与胜利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 想通了也好，只是为了安慰他的权宜之计也罢，总之唐盼青走到嬴不疫面前缓缓伸出手，在他脸上擦了一下：“仔细回想，真好多年没见你掉眼泪了。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与你争执，许是被那些人的卑劣行径气昏了头。” “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嬴不疫突然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我真是长大了，敢跟夫人大声说话了。” 唐盼青被他一句话逗得破涕为笑，轻靠在他怀中：“之前在找寻彼此本性时我曾说你的本性为正。切莫忘了，要永行光明正大之路。我真怕你顾虑与盘算多了之后，堕入黑雾中无法自拔。” 一句话又让嬴不疫想起了在幻境中的场景，低头看着她的脸问道：“真有那么一天，你还在我身边吗？” “会也不会。”唐盼青抬头盯着嬴不疫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嫁鸡随鸡，我会永远在你身边。但你若真变了模样，我便死在你怀里，不负你也不负我。” 同样的场景也在另一边上演着。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决意要向大掌教复仇是吗？” “是。我原以为是姒书容害的我家破人亡，原来幕后罪魁竟然是她！我此生必杀她，还有她那该死的大女儿，我必将她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月光暗淡，撒下可有可无的寒光，林中一男一女相对而视。明明靠的如此近，却看不清彼此的脸。 姜飞白抽出昆松撇给姒天岚，自己却转身离去：“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了，剑鞘是你我相识不久后打造的，让我留个念想吧。” 摸着手中的木剑，看着他渐行渐远不由怒极：“如今连你也要抛弃我，是吗？！” 尖锐的责问之声在林间回荡，姜飞白转身手持剑鞘以同样暴怒的声音回道：“是你抛弃了你自己！她老人家出于什么目的去做这件事我不知道，但我能看到她为了母亲为了女儿甚至于为了人族甘心赴死。而你！做为她的后人，却想要将她付诸生命换来的成果尽数推翻！你去吧！成了，你我便是死敌，败了，我会给你收尸。” 看着那寒光闪烁的剑鞘，她抄起昆松便劈了上去：“我难道不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吗？！你作为我最爱的人，不站在我身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为罪魁开脱？我的家人，我爹，我爷爷还有我妈！这么多人惨死，这仇我不该报吗？！” “姒书容造的血债，我会让她血债偿的！但你的仇也应该到此为止了！”姜飞白神色有些暗淡，默默撤去剑鞘的格挡顺着剑锋套了上去，“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光是你母亲，同样是人族的天公。我想……她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心中念的都是值得。” “心中念的都是值得……”姒天岚重复着他的最后一句话，缓缓地松了手中的昆松，双膝着地双臂勉强支撑着身体，回想着家中惨象如同昨日发生一般，泪止不住地流淌，“那被选的为什么不能是姒书容，我宁愿她关注的人是姒天京，我也要我的家人都好好的。” 姜飞白默默地坐在她身旁，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只是听着她不住地抽泣声，他也清楚此时无论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问过了，她不去。” 一声人音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在二人耳边响起，姜飞白双目圆睁警惕地御起昆松，再抬头时一位紫衣老妇赫然出现在视野中。姒天岚同样看着这个骤然出现的老妇人，一时间五味杂陈。 “我没有看错你，也没看错那个小和尚。你们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对你比以前更满意。我相信你能把我孙女照顾好，看样子你也确实做到了。” 不需等她自报家门，姜飞白已经猜到她的身份，这还是他第一次正面看到封域老天爷，见她脸上不知是刻意还是天上刻薄，总之无怒无喜让人琢磨不透。 “小子姜飞白，见过大掌教。敢问大掌教来多久了？”姜飞白拜道。 “来的比你们早。”大掌教的目光不自觉地转移到姒天岚身上，“你们是我和老秃瓢选的，还有一些人是老魔头和老穷酸选的，我要看看你们是否在尽心做事，便在山上转了几圈。” “……您都听见了？”姜飞白试探道。 “就算没听见吧。”大掌教不再理会他，缓缓走道姒天岚身前，想要将她搀起却发现她抵触式地向后退了半步。见她不愿与自己接触，大掌教便不再强求，但想到亲孙女也与自己隔阂至此，再强大的老人也会悲伤吧。 “从你们踏上昆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不错，你们猜得都对，是我让勤儿来盗开明兽的，也是我用手段吸纳了它，你不是要向我复仇吗？我在这里了，你想干嘛我都由着你。”大掌教一边说着一边坐到了姒天岚身前。 原本还有些迟疑的姒天岚当即捡起昆松朝大掌教刺了过去！大掌教仅是看着她的举动，却没有躲闪或招架的举动。姜飞白倏地想起在荒原城外嬴不疫慷慨赴死的举动，担心大掌教一时间想不开，立时想要控住昆松，眼看就要控住却被一股力无情地推了出去。 因形势危及，哪怕在地上翻滚了几圈，他依然没有放弃尝试。但为时已晚，剑尖几乎已经要刺中大掌教了！ 姜飞白大呼住手，右拳又不住地砸地，心想大事休矣！ 熟料，剑却稳稳地停在了离大掌教心窝不足半寸的距离，姒天岚双手持剑全身颤抖，躬着身子泪如雨下。 “为什么停住了，不是要杀我吗？”大掌教冷笑道。 姒天岚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杀意也逐渐平复，轻轻擦干眼泪缓缓说道：“飞白说的对，你现在对人族还有用，我不能为一己私欲置所有人危险于不顾，我也确实下不去手。您……走吧，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奶奶，我更不是你孙女。希望你能时时刻刻保护好姒书容，不久之后我就会去取她的狗头，给我全家报仇。” 大掌教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回复的语气更是平淡至极：“你一个小小圣人，凭什么取一个天公的人头？就凭你们几个？” 姒天岚收剑起身，扶起不远处的姜飞白，背着身子几乎以完全一样的语气回道：“不劳你费心，出门记得把她拴在裤腰带上，否则说不准就丢了。哦，对了，劳烦您把这个东西给她，我给她一家团圆的机会。这不光是妖魂香，还有姒景的一小撮骨灰。出门匆忙，那一大坛子留在宙慈城了。” 大掌教看着从远处扔来的香囊，随手接住塞进怀中：“今天你心情不好，我给了你三次放肆的机会。如今机会用完了，再敢撒泼，我先杀你身边那个人。” 姒天岚把姜飞白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回头丧心式地大笑：“这个人早就是我家人了，你堂堂封域大掌教存在的意义就是杀我满门吗？随便杀，杀完我就跟着他走。反正我一家对你来说就是个棋子，我早就不怕了。” “哼。”大掌教冷哼一声，“你不怕，他不怕吗？” “要杀就杀，哪儿这么多废话？小爷这辈子怕的事儿多了，唯独现在不怕，黄泉路上有这个伴儿和活着没区别。” 大掌教叹了口气，又坐回到石头上，朝二人招了招手示意过去。很明显，她现身的目的是想安抚姒天岚的，可姒天岚的表现完全超乎她的预料。现在来看，已经彻底玩脱了，想找个台阶都难了。 见二人迟迟未动，大掌教气道：“你不怕死他也不怕死，怕不怕天文死？” 此话一出，二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姒天岚听到表妹有难额头急出汗珠。姜飞白看出了她的焦急，忙推了她几下让她赶快过去。有了他的催促当台阶，姒天岚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站着听吧，想来你也不会再跪我这个老奶奶了。”大掌教脸上莫名多出几分疲倦与落寞，“秘境之变时，红枫楼主现身炼器冢，牛鼻子为了配合我搭上了命，艰难胜他半招之后被他溜了。战后容儿发现了你们那个李姓小子，想拿他的命给天京出气。天文得知后一边向我汇报一边赶着去救那个小子，我那时伤得也不轻管不了那么多了。后来无染来报，说那小子命挺硬，受了很重的伤还能勉强带着天文逃命。听说已经逃回道域了，因为被异族占领，容儿的人马就没再追出去，现在二人生死未卜。” 听李浮有难，姜飞白忙催着姒天岚赶紧去找嬴不疫汇合。 “说句话咱们马上走。”姒天岚安抚道，又对大掌教讽道，“你这个大闺女还真是好事做尽啊。刚才说，她不愿意去就让我妈去，不去的人啥事没有，去的人满门尽失，你还真是偏爱啊。” 扔下一句话二人就要回城找嬴不疫。 大掌教气急起身拍烂坐下石头：“你这个死丫头！我真是给你脸了！你给我听仔细了！从容儿不愿去那一刻起，从我这里她就已经没有了克承大统的机会。当年我给勤儿许下的承诺就是好好抚养你助你登上大宝，我也从未想过失信，不然也不会给你些那两封信。至于你说的偏爱，不管怎么说勤儿走后，你又没有真正成长起来，有机会染指的也只有容儿了，所以很多事我除了默许也没有别的办法。”大掌教越说越急，越急越气，“我也不能抱着孩子跳河，再怎么说容儿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为大掌教必须要给封域留条后路……” 她话说一半就感觉被人抱住了，耳边姒天岚轻声道：“我知道了奶奶，这些话孙女不过是想让您亲口说给我听罢了。” “臭丫头，算计到奶奶身上了。”大掌教一怔，摸着姒天岚的长发柔声道。 姜飞白分明看到，一方老天爷，眼睛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