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正初瞪他。

        半晌，秦瀚败退。他叹息，“你知道，是我舍不得……”

        安正初心里一软：“你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接我过来？”

        秦瀚看着他不说话。

        安正初对上他沉默的神情，突然懂了。

        还有什么不懂的？中央星跟西X边境星距离太远了，来回一趟就需要一个多月。

        而安正初在刚开始的两年都在补习前面十几年缺漏的知识。刚开始他的进度确实很快，可他入学后，又要学新知识又要补习，进度就慢了下来，到后面，他是足足花了两年功夫，才将过去的知识补得稍微过得去。

        在那之后，寒暑两假的空闲，他又被骆教授等人领着参加了各种各样的项目，完全没法脱身。

        按照他的计划，最晚再过两年，他就会离开中央星，跟着秦瀚常驻边境星，跟秦瀚商量过后，他就留在中央星，由秦瀚回来与他相聚。

        即便秦瀚是上将，每年的假期也就那么多，还不够他来回一趟的。所以这四年来，他们统共只相聚了两回，每回不到一个星期，秦瀚就要离开……

        他以为自己终于跟秦瀚相聚，以后终于能跟秦瀚在一起安心得过日子……秦瀚却说——

        舍不得？

        舍不得他随军？舍不得他常住边境星？

        所以，他是打算只让自己在边境星待几个月？

        所以，他才会……这么的需索无度？

        这家伙……

        这家伙……

        竟然只是接自己过来住一段日子，权当放假吗？

        安正初鼻子一酸：“你能过这种日子，我为什么不能？你在这里，我为什么不能呆在这里？”

        秦瀚移开视线：“你在古文化方面的才华和底蕴太深厚了，中央星才适合你发展——”

        发展！发展！安正初怒了：“那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

        秦瀚用力一攥，手中的叉子“啪”地一声断掉。他黑着脸：“不管你在中央星还是边境星，你都得是我的伴侣！”

        “放屁！”安正初咬牙，“劳资是要找个对象，一起过日子的对象，你特么要是把我赶回去，咱就离婚！”

        “你敢！！”秦瀚唰地一下站起来，“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

        “你看我敢不敢！”安正初跟着站起来，脸上恶狠狠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跟他一刀两断。

        眼眶却是通红的。

        “……”秦瀚抹了把脸，率先投降，“安安，你听我说——”

        “你就说你是不是打算三个月后让我随军需船离开？”

        秦瀚咬了咬牙：“安安，你来这一趟我已经很开心了——”

        “你还说！？”安正初抬脚就往他小腿上踹，“我要是不走的话，你是不是还打算把我弄晕了丢上船？！是不是？！”

        秦瀚纹丝不动，甚至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地表示默认。

        “你！你竟然真这么打算？！”安正初气疯了，接连又是好几脚，“你要是敢把我扔走，我、我、我就去申请离婚！”

        “不许！”秦瀚气急，一把握住他的手，“安正初，不许胡闹！”

        “是谁在胡闹？”安正初试图挣开他的手，“是谁在胡闹？别人能随军，为什么我不行？”

        秦瀚咬着后牙槽：“我说了，你不适合这里。你的身体，你的事业——安安？！”他无措地松开安正初的手，转握住他双肩，“你……”他不知道怎么往下说了。

        安正初吸了吸鼻子，止住泪意，盯着秦瀚：“秦瀚，你爱不爱我？”

        秦瀚无声地叹了口气，俯身，在他唇上安抚般亲了亲，直起身，坚定地看着他：“爱。”

        安正初深吸口气：“那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如何？”

        秦瀚拧眉。

        “我们是伴侣，你不能独裁地替我决定我的将来。”安正初勾住他的手指，希冀地看着他，“可不可以，先听听我怎么想的？”

        秦瀚动了动手指。

        安正初以为他要挣脱，连忙抓紧。

        秦瀚连忙回握他，看着他，低声道：“抱歉。”顿了顿，“你说。”

        安正初松了口气。

        “我所在的孤儿院在一个小县城。小时候，县里经济不好，孤儿院更是没什么补贴，只有年节我才能沾上肉腥味儿。每天都是萝卜白菜萝卜白菜，偶尔吃上一顿豆腐，都跟过年似的。这么苦的日子，我过了十几年，一直到我念中学离开县城，开始住宿。可即便这样，一有机会，我还是愿意回去吃萝卜白菜。”

        “我在地球读的大学，是在沿海发达城市，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特别的繁华，特别的便利，世界各地的特色食物、知名品牌，只要叫得出名字的，都能看得到。这是与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完全不一样的。我当时的学校特别好，若是留在那个城市，我虽然辛苦，却能拿高薪过好日子。可我毕业后还是回了县城，拿着微薄的工资过着普通的日子，你知道为什么吗？”

        安正初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往下说：“因为那里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家人。”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家的渴望比任何人都深。什么野心、什么事业，于我而言，都不如跟家人一起吃顿饭。你明白吗？”

        “中央星再怎么繁华，没有你，也不是我的家。”

        他对上秦瀚无措的双眸，“我只是想跟你生活在一起，你明白吗？”

        ……

        吵过一架后，秦瀚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安正初却隐约能察觉到几分不同。

        原本秦瀚将他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什么东西都不乐意让他动手，结果吃完烤肉，却开始带着他四处溜达，带他认识各种植被地形，带他上树摘果子、下水摸水草、还去林里抓小兽……

        最明显的是，秦瀚当晚竟然没有折腾他到半夜，只压着他酱酱酿酿了两回，就放过他让他早早歇下。

        虽说这两回也折腾了好久，可自打见面以来，他今天是终于睡了个安稳觉。

        早该把话说开的……沉入梦乡之前，安正初暗自懊恼地想着。

        接下来一天，秦瀚带着安正初逛驻军营地。训练区、器械区、办公区、休息区……哪里是平日不可随意进出的，哪里是可以自由活动的，都一一介绍清楚。

        不管走到哪儿，只要遇到士兵，他们总能收到敬礼，还能明显感觉到他们所表露出来的真情实意。

        安正初以为是因为秦瀚，随口打趣了句：“秦上将，很棒哦，您这些兵好像都很敬爱您啊！”

        秦瀚挑眉：“你以为他们只是朝我敬礼？”

        安正初眨眨眼。

        “四年前我们大婚，这边同步直播了。这回因为你要过来，熊猫就将当初的视频翻出来放了好几遍，好让大家记住你。”

        安正初囧了。

        秦瀚还在继续，“本来大家对你也就混个脸熟，结果你这回过来，带了这么多吃的，让他们连吃了好几顿别的星球的特产。”他眼底带着深深的感谢，“他们连过年都不一定能吃上几口好的，托你的福，他们不光能吃几顿好的，大部分人还都尝到了久违的家乡味道。一看就是用了心，给你敬个礼，也是应当。”

        安正初愕然，继而微赧：“这不是跟你商量着来的嘛。可不能全算我的功劳。”

        “想法是你提的，食材是你挑的，钱也是你出的，为此你把这几年赚的钱都花得七七八八了。”秦瀚拍拍他脑袋，“别谦虚了，你该得的。”

        安正初抓住他的手，笑得腼腆又带着几分小得意：“我这不是仗着有你养我嘛……”

        秦瀚心里一颤，反手握住他：“安安……”初识时，安正初对他简直称得上锱铢必较，如今，他终于能理直气壮地说出让自己养的话了。

        安正初捏了捏他修长带茧的手指：“走吧，医疗站到了。”

        他们这会儿正在逛宿舍区，目标是此行最后一站，医疗站。

        号称是医疗站，大小规模也跟医院无异了，据秦瀚介绍，这医院甚至还肩负着一定的研究职责，相当于是研究院与医院的综合体。

        其实这个军营，大小规模也跟城市差不多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下秦瀚的功勋由来。

        他们现在所在的星球，叫西X11星。这颗星球是西X系列星里，仅有的几个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

        但是在十几年前，这颗星球上压根没有人类，更别提人类驻军。

        当时的西X11星盘踞着各大凶兽种族，这些凶兽形态不一，却又一个共同点，能凭强悍的肉身翱翔宇宙，四处侵略觅食，而人类，也在它们的食谱上。

        靠近西X系列星有众多的资源星，星际政府不可能放任这些凶兽四处肆虐。为了抵御这些凶兽，西X系列边境星驻扎着庞大的军队，无数次强攻，都被星球上凶悍的凶兽击退，甚至还能追上宇宙，追到他们的驻扎星球。好几回连主将都折在那儿。

        这么多年，联邦政府耗费巨资，始终只能勉强与凶兽维持胶着状态。

        可这个局面，被秦瀚打破了。

        军校毕业的秦瀚一入伍就被分到了西X边境星。战力高，智商高，还勇武过人，没几年，他就闯出不小的名堂。

        恰逢凶兽发情期，又一名将领折在战场上，秦瀚临危受命，直接抗下西域大军，顶住了这一波凶兽肆虐的狂潮。

        再然后，他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将军队整改一新，先是率军生生从凶兽嘴里抢下来这个西X11星作为他们的大本营，再将凶兽驱逐出境，改变了整个西域保守防御的状况。

        如此功勋，直接让秦瀚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四星上将。

        而西域边军也彻底在西X11星驻扎下来，成为抵抗凶兽的一道屏障。

        十几年的经营下来，整个西X11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凶兽遍地的星球，驻扎在此的营地，也成为了一个具有独特军事特色的城市。

        只是，和平和安稳其实也只是这几年功夫，这些年的艰辛无需他人多说，只看秦瀚领军这么多年，也就四年前才开始休假，就知道有多难。

        安正初早就查过秦瀚的相关经历，今日听他一路介绍过来，半点不提个中艰辛，只陈述种种安排的作用和意义，心里对他的胸怀和人品更感敬佩。

        秦瀚刚讲解完这个医疗站的功能，就对上他满脸的迷弟模样，他登时无奈，伸手捏捏他耳朵：“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安正初看看左右，笑眯眯道：“看我男人有多帅。”

        秦瀚：……

        “说，你是不是想被就地正法？”他压低嗓音威胁道。

        安正初一愣，瞬间脸蛋爆红，一把扔开他的手：“流氓！”说完不理他，直接走进医疗站，进门前还不忘朝两旁站岗的士兵招手回礼。

        秦瀚朝士兵们点点头，跟着走进去。

        半个小时后，俩人再次走出医疗站。

        秦瀚皱着眉头：“安安，你确定要做这个？你的古文化呢？”

        安正初一脸无所谓：“古文化什么的，我学得够多了，前前后后都有十几年了。而且，”他笑了，“我现在的程度，虽然算不上专家，却也不需要我夜以继日地研究，这是我的职业，我不会停止。但是，我也能腾出时间，做我想做的东西。”

        秦瀚深深地看着他：“所以，你真的打算做这个？”

        安正初歪头，朝他笑笑：“不行吗？”

        秦瀚心里软成一片：“宝贝，你可以不用——”

        “我这是为自己谋福利呢。”安正初打断他，“还有，你可别想偷懒，以后要你当苦力的机会多着呢，你这个上将可不许偷懒呀。”

        秦瀚无奈：“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那不就得了吗？”安正初狡黠地笑，转过身，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你平日要训练要带兵要巡视，我也不能只呆在屋里等你回来吧？给自己找点事做不也挺好的。”

        秦瀚跟上去：“可能会很辛苦。”顿了顿，“而且，即便成功了，也不会有什么名誉功勋。”

        安正初脚步一顿，侧头瞪他：“难不成你还不打算给我发工资？”

        秦瀚哑然：“宝贝，我的工资卡都在你那儿呢。”早在四年前，他就把自己的工资卡留给当时在中央星读书的安正初，毕竟他在边境，吃喝都是驻地里的，完全没有花钱的地方。

        安正初皱皱鼻子：“那能一样吗？那是你交出来的生活费。”

        ……谁家生活费这么高的？秦瀚无语：“你这是嫌我工资太低？”

        安正初白他一眼：“谁敢嫌你工资低了……”顿了顿，“这是两码事，反正，该给我的工资，你一分都不能少，否则，”威胁般朝他挥挥拳头，“我就去网上披露你的恶行，说你堂堂上将竟然克扣工资！”

        “……”秦瀚抓住他的拳头，掰开他的手指，将其握在掌心，“你要工资也行，记得打申请，要是写不好，我可不会给你批准的。”

        “你敢！我告诉你，我现在也是有背景的人，你要是克扣我工资，我可不会善罢甘休的，爸妈他们肯定都会站在我这边……”

        声音渐渐远去。

        暮色中，一高一矮的身影相携而行，耳鬓厮磨，交相私语。

        温情脉脉，岁月静好。

        ***

        后历记载：

        安正初（1800-1971），原名林泽，东R32星人，父母意外身故后更名为安正初，与秦瀚上将结为伴侣后移居中央星。在中央星结束大学学业后，随军迁居西X11星，毕生致力于华夏文化的研究和保护，著名的华夏文化宣扬者和传承者。

        同时，随军期间，安正初率领秦瀚名下医研团队，将西X系列星的1287种动植物彻底研究透彻，其中179种列入医药用体系，221种列入食用体系，这一举措，彻底改善了西X边境星的生存状况，为西X系列星的发展奠定深厚基础，西域边境星军民亲切地称之为“药食之父”。

        秦瀚（1778-1971），曙光星系中央星人，A级体系能力者。伟大的军事家，史上最年轻的四星上将，驻守边境星一百余年，驻守期间，开拓西X系列星，将联邦星系的疆域往外延展数十光年，几乎将西域边境的凶兽赶杀殆尽，为西域星系换来将近三百年的和平，被评为曙光20世纪最具影响力100人之一。

        因伴侣安正初体弱且英年早逝，在其逝世那一年，已退休多年的秦瀚带着其尸体消失在星际……

        有传闻秦瀚是随着伴侣殉情而去，也有传闻有人曾在宇宙中见过秦瀚那艘私人飞船漫无目的地行驶……总归，自打1971年安正初逝世后，再无人得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