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个女童哈哈大笑,说道:“想不到你们还有‘疯子营’啊,有傻子营吗?”
许风倒也微笑着,亲切地回答道:“不是发疯的疯,是刮风的风。”
那女童的妈妈连忙把那女童往身后拉,用畏惧而敌视的眼神看着许风。
“我知道,你们对我们有很大的偏见。”许风看着众位妇孺,诚恳地说道:“可我要告诉你们,我们安平军,不是残害百姓的军队。我们的信念,就是要让天下太平,世人不再受欺凌压迫!”
“请你们不要自杀,好好待在这里,我许风用性命担保,如果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受到损伤,我将以死谢罪!”
许风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恳切,神情坚毅。让许多人都为之动容。
“那就暂且信他一回吧……”
“……”
……
现在在内城之中,有些汉军在负隅顽抗,多数汉军发足狂奔,也有一些直接举手投降,安平军没时间接收俘虏,命其抱头蹲下,以待处理。
而在那高台之上,仍旧不停有官员往下跳。
“大汉万岁!”一位身穿青衫的男子,大叫一声之后,跳下高台,摔得头颈断裂而死。
“我皇万岁……啊!”
“杀身成仁……”
“……”
随着安平军一些士卒朝着高台登去,那些文官更加快了跳下去的脚步,霎时之间死者无数,尸体堆满了台子下面。有的人跳下去的时候,跳在一堆尸体上,没摔死,又拔剑自刎了。
安平士卒到了台上的时候,还有两位官员站在那里没有跳。
林字营统领说道:“既然二位不自杀,那便跟我们同去,听候发落吧。”
那两位官员都是白须飘飘的老者了,一位老者微笑着说道:“将军,你误会了,我们两个人是要殉国的,只是死前还想对着皇帝的方向跪拜一下,不知可否给我们片刻光景?”
林字营统领说道:“请自便。”
另一位老者问道:“我已老眼昏花了,敢问将军,哪里是西?”
林字营统领伸臂一指,指向西边。
二人微微点头称谢,朝着西边跪倒,一人说道:“吾皇陛下,我苟活大半生,枉食汉禄,不能为国出力。殉国之前,谨祝我皇万年,大汉万年!!”
另一人也说道:“我皇万年!大汉万年!!”
两位老者缓缓站起身来,相对而笑。
“李兄,同去!”
“赵兄,同去!”
“哈哈哈哈哈哈……”
“……”
二人相对大笑,一同跳下台去,摔在空地之上,就此殒命。
第二十章
“启禀小教主,城东已全部平定……”
“启禀小教主,城西已全部平定……”
“启禀小教主,顽抗的汉军已一概格杀,余者皆弃戈投降……”
张晏听到这些战报之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好,一切……依军规办理……”
随即晕了过去,倒在郑二娘的怀里。
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小房间中,窗明几净。
郑二娘正跪坐在床畔之侧,关切地望着自己。
“你……睡了一天了……”
“唔……”张晏哼哼了一声,想换躺着为半坐半躺,郑二娘过去帮他扶起。
“你的伤好些了吗?”张晏看郑二娘右臂依然缠着白布,问了这么一句。
郑二娘听了这话,似乎很是感动,低声说道:“没想到你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甘陵城,而是问我。”
本来张晏想问问甘陵城的事情的,但听郑二娘说的这话,好像还挺感动,就忍住了没问。
坐起来之后,鼻中闻到一股浓香。他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对这食物的香气尤为敏感。
郑二娘拿过来一只陶盆,盆中鸡汤香味浓郁。
“你做的吗?”
“是啊,看你失血过多,觉得应该补一补。”
张晏拿起双箸,夹起来一块鸡肉,看这鸡肉红白相间,好像有点没炖熟,尤其是鸡肉上还带着一块鸡皮,鸡皮上还有几根鸡毛延伸出来,显得非常扎眼。
看着这鸡肉,张晏的表情意味深长。
“哎!这可是本首领亲自下厨为你做的,不要不知好歹啊!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赶快吃!”
“行……我吃……”
张晏把肉放到嘴里,就感觉口腔牙碜的慌,一股土腥味直冲大脑,但还是嚼着,露出勉强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这就对了嘛,不要辜负本首领的心意!”
“多谢……你也饿了吧,你多吃点……”
“不行!你全吃了!”
“啊……”
张晏一开始吃着确实觉得难吃,可他吃了一些之后,长久饥饿而失去感觉的肚子渐渐活泛起来,也变得越来越饿,更想进食了。于是把那一碗鸡汤给喝了。
越喝他越觉得,其实这鸡汤没有这么难喝了。尤其是平时的伙食都是粗糙的麦饼,在行军的时候,麦饼还往往是冰凉梆硬的,要用同样冰凉的水才能泡开。尤其是从包袱里拿出来,往往还粘上一些包袱上的杂质。
想到这里,他更觉得这个鸡汤其实还可以,又能补充蛋白质又能补充脂肪……大口把它喝尽了。
“哎,这就对了嘛。”郑二娘露出得意的笑容,仿佛他做的鸡汤真有那么好喝一样。
“下回咱们可以做叫花鸡,你连毛都不用拔。拿泥包好,放到火中,烤好之后,拿出来就可以吃了,肉质鲜嫩。”
“还挺会吃……”
“……”
“城内状况如何?”张晏转移了话题。
“城中已然平定,你麾下的‘安平军’都很守军规,没有出现抢掠百姓的情况。”
“没有悬而未决的事情了?”
“有一件,甘陵国相的家属,以及城内各官员的家属,老弱妇孺,共计一千多人,全都看押起来,听候发落。”
张晏听到这个消息,眉头微微一皱。
他在想该怎么处置这些家属。
因为在古代,家族是一个重要的联合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里面的家不仅仅是小家,更是一个大家族。
这些人倘若不株连,确实会给自己留下隐患。
毕竟自己和他们都有杀亲之仇,不会因为把他们放了,反过来感激自己,还是会报仇的。
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古代统治者,每当杀一人,往往选择诛杀其全家的原因,斩草除根。
从现实角度来讲,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
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明白“自由、平等”两大思想,受过人道主义和人权思想的教育,听着“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长大。
结果穿越到古代,就开始夷三族,诛九族,满门抄斩,大肆屠杀?
无法彻底改变这个时代,可也不能放弃我自己的底线!
不杀!一个都不杀!
但是……人虽然不杀,财产必须全没收,那是劳动者的血汗!
想好了该怎么处理他们,他便从床榻上下来,还斜眼看了一下郑二娘,仿佛是暗示她来扶自己一把。
“你不是好了嘛,好了就自己走啊。”
“我没好,我可是伤员……”
“什么伤员,你又不会受伤!”
“我失血过多,贫血了,头晕……”
郑二娘也看不出他是演戏还是真的,想到他对自己也算有救命之恩,踌躇了片刻,走到他身边。
“那好吧,我扶着你。”
张晏就感觉郑二娘的手扶上自己的身子,两人身子贴近,看郑二娘衣服整洁,应该是也沐浴过了。
她身上没有披甲,只是穿得日常的布衣,曼妙的身姿完全体现了出来,身子相触之时,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触感。
而且不知为何,洗掉了沙尘和血迹的郑二娘,身上还有微微的香气。
张晏伸出手去,将她的腰揽住了,只觉得入手光滑,隔着一层布,更有一种朦胧的美好。
“你……”郑二娘无法挣脱,也只能任他做这种有些轻薄的举动。
二人到了人多之处,张晏立刻把郑二娘给放开了,行动如常。给郑二娘弄得又羞又气,可又不好怎样,只能和他一起进了议事的大厅。
第二十一章
皇帝自然是在大殿中和文武百官议事,而各座城中,太守、国相等人在何处召集众人议事,往往因该城的具体情况而定。
比如甘陵城,因为甘陵城相对不是很贫困,又是国王所在,所以议事厅也较为宽敞,也是一间大殿。
张晏坐到大殿中间的位置上,左手边是张飞,下首是许风及林、火、山、阴、雷各营统领。这些统领也算是小将。
右手边是郑二娘、姜伊儿,以及灵蛇寨的一些头领,这些头领在寨中也有一定地位,也有一定能力,比如在攻城之时,随姜伊儿用钩索登上城头的,就是号称“铁爪鹰”的岑武。
这些灵蛇寨的人,现在从名义上来说还不是张晏的麾下。可他们之前被汉军打得大伤元气,又和张晏合力攻下了甘陵城。两家合伙,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何仪,何副渠帅现在何处?”张晏问道。
有一兵卒走出,说道:“启禀小教主,何副渠帅让在下前来传话,他仍旧在兜截逃亡者。”
“嗯嗯……”张晏点了点头,说道:“将甘陵城众官员之家属带上。”
片刻之后,扶老携幼,哭声震天,都来到殿前的一块平地之上,足有一千多人。而崔干、崔德的几十名家属还被特地带上殿。
这些家属,基本都是老弱妇孺,妇女和孩童面带恐惧之色,有的妇人还遮住了孩童的脸,自己眼中却含有泪珠,仿佛是觉得接下来迎接她们的是死亡或是失去贞洁,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奸贼!”一位年逾六十的老者,迈步上前,指着张晏大叫道。他脸色涨得通红,花白的胡子也随之颤抖。
“找死吗!”、“敢辱小教主!”“……”
霎时之间,殿上安平军众将士都拔出了手中兵刃,指着那老者。但他们也都很守军纪,没有张晏的命令,谁也不上前对那老者兵刃相加。
至于殿上的灵蛇寨众人,因为目前还不是张晏的人,不好在这种场合里拔刀抽剑,但有的人念在和张晏的战友之情,也帮着回骂了一句:“你他娘才奸贼呢!”
“不必动手,也不必骂,且看他能否说出个道理。”张晏将手抬起,众人的呼声都止住了,刀剑也都回入鞘中。
“尔且说说,吾为何是奸贼?”
“汝犯上作乱,岂非奸贼!”老者戟指大叫。
“照此而言,刘邦举兵反秦,也是奸贼了。”
场上众人若不是太平教众,就是绿林人物,早已藐视汉朝权威,听到张晏说了这句话,都笑出声来,有的人甚至拍手叫好。
老者听了这话,愣了一下,随即叫道:“我高祖乃是天命之子,出生之时屋中散发五彩霞光!”
“五彩霞光便是天命之子了?我还刀剑入体而不死呢!”张晏不屑地笑了一下,说道:“他这五彩霞光可能是史官妄言,我这刀剑入体而不死可是真的,不信你可以试试。只不过我张晏有仇必报,你要是刺我一剑,我肯定刺你一剑,敢不敢?”
那老者听了这话,顿时语塞,想了片刻才叫道:“你这是妖法!岂能称之为天授?”
“欲贬低人,就称为妖法;欲恭维人,就称为仙术。这套皮里阳秋,雕虫小技耳!速回我话,为何刘邦可以反秦,某就不能反汉?”
老者脸色涨得通红,忽然昂起首来,叫道:“高祖虽为一亭长,也是贵族之后!只不过衰落了而已!贵族和贱人,天渊之别!”
“哈!”张晏对天冷笑了一声:“终于说出实话了,原来这世间之事,看的不是谁有才能有胆识,而是看谁出身高贵!贵族就该被人供奉,贱人就该被踩在脚下!难道——你觉得这合情合理?”
“那是自然!”老者双手抱于胸前,说道:“不然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张晏凝视着老者,语声逐渐加重:“没想到这几百年前振聋发聩的话,还是没能深入人心。某要做的,就是替天下贫贱之人张目,不但让他们吃饱穿暖,还要让他们挺起腰杆做人!让你们这些自称为士族的人,再也不能视他们为蝼蚁!”
这段话铿锵有力,老者的气势瞬间被压倒了,也不知道该回什么好,片刻之后,才愤怒地叫了一句:“你无父无君!”
“我父亲姓张名角,欲凭太平道普济万民,胜过那些国之蠹虫万倍!至于君——”张晏缓缓站起身来,说道: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
“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他忽然手指那老者,厉声喝道:“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我这番话,纯是儒学的道理,莫非你连儒学也没学明白,就来此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你……”那老者脸涨得像猪肝一样,捂着胸口连连咳嗽。脚一软,身子朝后倒去,还是他身后的那些家属把他扶住,他才没直接倒地。
“废物。”张晏下令道:“你们这些人且退到门边,和众人一起发落!”
崔家众家属依言退去,场上就剩下安平军和灵蛇寨的主要人物。
“主公,杀了他们吧!”
“请小教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场上喊杀之声,响彻整个殿宇。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场上才鸦雀无声。
“苍苍生民,谁无父母。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张晏一挥袖子:“每人发十斤干粮,各投其他郡国去吧!”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有的官员家属仿佛不敢相信。
“您刚才说……”
“每人发十斤干粮,各投其他郡国去吧!”
众人听了之后,许多人都欢呼雀跃。
“这是真的,太好了!”
有的妇女流下了眼泪,抱着自己的孩子:“咱们可以活下来了。”
而郑二娘,还在回味张晏说的那句话。
【苍苍生民,谁无父母。生也何恩,杀之何咎?】
“不过……”张晏指着那个老者说道:“他的十斤粮食就不用发了。”
“你既然瞧不起贱人,何必又吃贱人种出的粮食呢?自己要饭去吧!”
这话一出,安平军及灵蛇寨众人大笑不止,声振屋瓦!
“一概放走,速速离去!”
众官员家属,在士兵的驱赶之下,离开了大殿。
其余众人本就对张晏言听计从,再加上张晏引用唐代李华《吊古战场文》中的名句,也让他们内心感到震撼,就更没别的话可说了。
过的片刻,却听外面喧闹不已。
“许风,你去给我看一下,我放他们走,他们为何不立刻离去,还在那里喧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