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口轻则被训斥噤若寒蝉地跪在地上,重则被罚去藏书阁,整月整年的不准出来,我还敢轻易开口吗?如果这个问题我如实回答的话,或许后果会更加严重。我宁愿当一个哑巴,做一个傻瓜,也不想再被囚禁。
“我在问你话呢,为何不回答?”
原来哑巴也不是那么好当的。“在父亲面前,孩儿愚钝渺小,所言所行常惹父亲生气动怒。为了父亲身体着想,孩儿甘愿闭口不言。”
“呵呵,这句话尽管有阿谀奉承之嫌,但总算有点儿伶牙俐齿的味道了。”
这是冷漠无情的父亲?一丝不祥的感觉席卷男子的心头,他顾不得那么多,骤然抬起头,却只能看见父亲模糊的轮廓。
“你不用疑神疑鬼的,我确是你的父亲。”老人悠悠地叹了口气,男子闻到懊悔。“就在刚刚,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或者错误。哎,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害怕,这个错误与你无关。一直以来,我都以近乎苛刻的标准要求你,但凡你有一丁点儿过失,等待你的都是严厉的惩罚。我这样做固然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你做错事的可能,却也束缚你的羽翼,让你只能战战兢兢地在低空飞行,从未翱翔于云霄之上。哎,我聪明一世,亦糊涂了一世。”
男子心中的压抑和委屈得以释放的喜悦瞬间湮没在猜疑中,父亲一反常态,是否在试探我?不需要刻意酝酿,男子真诚而惶恐地说:“父亲言重了,皆是孩儿做得不够好,您才严厉要求我。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孩儿深感您的厚爱,定虚心向父亲学习,不负父亲厚望,为家族大业贡献绵薄之力。”
老人咀嚼着儿子半假半真的言辞,品尝着其间讽刺的苦涩。“明儿,你的祖父,我的父亲在朝中虽居文官之首,却始终得不到颠覆淳于一族统治的契机。加之文官在我神族中本就没有什么话语权,一口壮志未遂的怨气长期郁积在他的心中,他仅活了一百一十六岁就郁郁而终。那年我才十五岁。”
父亲不仅叫了自己的名字,还跟自己说了祖父的事情,莫非父亲他……男子极力压制躁动的内心,不敢想下去。
“临终的前一天,他把我叫到床前,向我全盘托出家族的隐秘。那时的我跟现在的翔儿何其相像,一门心思沉浸在书的海洋中,无忧无虑,单纯快乐。你能想象我目瞪口呆——或者说吓傻更准确些——瘫坐在父亲的病榻边上的样子吗?”
“我颤抖不已的手被父亲冰凉而潮湿的手握住,我迎向父亲的眼睛。父亲的眼睛失去生的光泽,却充满期许的鼓励。我的手不抖了,心脏跳得也没有那么狂乱了。父亲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握着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好像要死的人是我一样。或许说了太多的缘故,父亲慢慢闭上眼睛。我以为他离我而去的时候,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耳中响起轻微的鼾声。你爷爷吓了我一跳后,竟若无其事地睡着了,嘿嘿——”
男子从未见过自己的爷爷,但他想祖父一定是个慈祥和蔼的人。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第二天,你爷爷在睡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把偌大的家族,偌大的愿望压在我的身上。哎,从那天起,为了家族,我变了太多,做了太多,走了太多弯路,为的就是完成父亲的心愿。为了避免你少走些弯路,我严格要求,苛责你,不允许你犯一点儿错误,只是因为不希望你像我那般孤独和无助。”
男子插不上嘴,说不上话,此刻自己的心情大概跟父亲瘫倒在祖父床前时是一样的吧。
“可是我忘了过犹不及这句话,帮助你的同时或许也在害你。我老了,家族的担子早晚落在你的肩上。当我像父亲溘然长逝后,谁又能帮你?我只记住自己的无助和酸楚,却忘了父亲放手的勇气。哎,许多事情只有在很多年之后才能看清它的另一面,只希望不会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