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给营的兵总算走了走了,被迫在张家民宿大通铺睡了一夜的宾客们终于能回家了。
来吊唁的宣慰司官员都想的是,幸好来吊唁,否则只怕自己家里也少不得挂白灯笼。剩下的宋、龙、秦、朴或因为交情或因为利益,也别无他话。
龙太夫人要出门的时候,遇到了折返来接儿子的汪祺卫。
他其实可以不用来的,但是他把事情交代安排给手下人后,还是回来了。
他昨晚终究是没能跟她吃上饭。今天能折回来看一眼也是好的。
“珍……”
龙太夫人捏着手绢,点头行礼。“我是龙门宝氏。”
汪祺卫连忙改口,“我是说真好,能遇到故人真好。”
龙太夫人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嗯,好,到了这个年纪,总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汪祺卫听了这话也有些伤感,是啊,他们都已经年过半百,连彼此最小的儿子都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年龄了。
“是啊,还能见一面,已经很好了,珍……真好啊,夫人那么多年没见还是没变样子。”
龙太夫人摸了摸鬓发,笑着摇摇头,她笑起来好像一朵木芙蓉,“早就老了。”
汪祺卫只觉得心也醉了,她年轻的时候也是笑得这么好看,那时候也是像一朵芙蓉,不过是水芙蓉,更清澈娇柔一些。但现在这样也很美,岁月把她的眼睛变成了宝石一样的神采,恰如她的名字一样,如珍似宝。
她盯着她认真地说道,“没老,没老。”
龙太夫人歪着头想了想,大方地说道,“嗯……咱们都老了,所以你看我不觉得老。”
汪祺卫的手一如三十多年前一样局促不安,忍不住出汗,在大腿两侧衣服上擦。“这些年过得好吗?我看你脸上缺些血色,晚上是不是睡觉脚冷,要多喝些热茶,可以试试白凤丸,适当滋补养养气血。还有……虽然现在还是没秋天,也不能贪凉饮酒啊。”
龙太夫人愣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这么多年了,你老本行还没丢呢?”
汪祺卫又擦了擦手汗,尴尬地笑了笑,“让夫人见笑了……这些年你还好吗?”
龙太夫人认真思忖了一下,郑重地点点头,又露出了芙蓉花一样的笑容。“我很好,孩子们都叫我很放心。你夫人也好吗?”
汪祺卫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是有夫人的,点了点头,“她也挺好的。”
龙太夫人笑得更舒展了,“你们俩好好的,我就放心啦。汪首座……那我就先告辞了。”说完就要离开。
汪祺卫急得往前追了一步,“珍………宝卿……龙夫人……珍重。”
龙太夫人被唤起了遥远的记忆你这两个字,她嫁给龙再山后,听过一次。龙再山去世后他来找她,也听到了一次。
时光过得真快啊。再山的遗腹子都十八岁了,个子那么那么高。
龙太夫人转身,她现在已经老了,老是她看淡过去的一种武器,老让她不再那么避嫌,让她不必担心激起对方的痴恋。她终于也可以光明正大表达心底的那份发自心底的感谢和善意。
“祺卫,你也珍重。”
汪祺卫看着这位蓝衣夫人慢慢走远,好像自己所有的青春记忆也被她带走了。
求而不得的东西为什么总是那么美,也许这就是人性吧。
众人与张家人一一道别出门后,棺材也终于抬上马车要送去落葬。
张闻歌小小的手摸着棺材一直追到门口,那个四四方方,装着她亲生母亲的木头盒子最终还是上了马车。
她和她的母亲是真的要别离了。
金少言就不远处看着这场别离,他自己也和这个小姑娘别离了。
古龙说过,别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其实这只是一句骗人的宽慰。许多人别离后就终生没有再聚了,不过心里留着一丝希望,感觉就会好些。总安慰自己,要见还是能见的。
但唯独死别不能再见。
死别是所有缘分的句号。
不管生前有喜、怒、哀、惧、爱、恶、欲,被知晓的,不被知晓的。都在这一刻被强行画上句号。
张闻歌哭倒在张莫鱼怀里,她是人生中第一次接触死别,难过得不能自已。
张太直却只是静静地登上送葬的马车。
他的人生已经经历了无数次死别。
失去,好像已经成为了一种例行公事。
他靠在马车上,看着车里那对互相紧拥互相安慰的兄妹,他也在试图回忆自己母亲。
太遥远了,实在是太遥远了。
他最后一次见自己的母亲,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任凭他是如何的过目不忘,他也想不起母亲的长相了。
他只记得,那时母亲知道他要去松都,给他买了两袋他最喜欢的鸭梨带在路上吃。
马车走远后,母亲在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不肯走,她大声叫了他的名字。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那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