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鞋好小,我这走不了路啊。”
衣服倒正好,可官靴却小了一码,让张莫鱼根本没法走。
张太直表情已经很不悦了,“这点小事都不能忍吗?”
“大丈夫要行万里路,穿小鞋自然是走不好的,这滋味只有穿过的人才明白。”
张莫鱼寻声望去,只见更衣室走进来一位年轻人,比自己年长几岁,脸长得像斧凿刀刻出来的,一看就是个硬脾气的人,也穿着赭石色的官服,看来也是户部的。
那年轻人从自己的松木柜子里拿出一双很新的黑色官靴,送到张莫鱼手中,说道,“我素来脚大,这正好有双新做的鞋,张公子不嫌弃的话,就不妨拿去穿。”
张莫鱼接过了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有些惊喜,却没想到父亲在背后开腔,“一双官靴最少也要六金,你不是每月都要给余庆老家寄钱吗?何时变得如此阔绰了?”
那年轻人涨红了脸,“张大人是看不起于某吗?”
张太直笑道,“不是,我只是奇怪平时三餐一饼的寒门贵子,竟然也有这样豪掷新靴的大手笔。”
张莫鱼听出了自己父亲好像很讨厌这个年轻人,正在阴阳怪气,自己如果得罪父亲肯定是不好的,可是得罪那个年轻人的自尊心也是不好的。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同情心占了上风,把票投给了这个寒门贵子。
“谢谢兄台,下次等我做新靴子的时候还你。”
那年轻人看到张莫鱼这样亲善,眼里很是感激,张太直本人的冷脸都好像看不到了。
“于大人,这么早就走了,这春月的季税你核算完了?”
那个姓于的年轻人挺起了胸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我该奏报的应该是柳大人了,不过张大人要想抽问,于某也乐意奉陪。”
趁着这一老一小冷脸男人在那里喋喋舌战,张莫鱼一边换鞋一边凑到那个光溜溜的老金身边。“金伯伯呀,这人是谁啊,怎么我爹和他见了面就像斗鸡一样?”
老金看着那两个人叹气道,“这是老张太直和小张太直在吵架啊……”
张莫鱼一脸疑问,“小张太直?那不应该是我吗?”
老金笑了,身上的松弛的老肉连带着也抖了抖,“你啊,已经是父荫得继了,你父亲可不一样啊,想当年,他十七岁就从平庆那穷苦地方来松都打拼,一个人是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穷得连饭都吃不饱,就靠自己一肚子书和一个好脑子,苦啊,到了三十多才算挣到了些地位,娶了个像样的老婆成了家,彼时汪首座都续了两根弦了,你爹啊,一直以来都是所有新罗寒门子的榜样……”
“这小于呢,跟你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也是小地方出来,来松都参加考试一步一步考上来的,又聪明又能干,家境贫苦,又十分清高,平日里克勤克俭,简直就是活脱脱的一个小张太直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老张太直一看小张太直就横挑鼻子竖挑眼,这都要走了,还不忘挑挑刺气气他……”
张莫鱼只觉得这鞋刚刚好,十分舒服,与这个小于大人也有了点怜悯和好感,寒门出贵子是极为难得的,他想不通父亲自己既然是寒门出来的,为什么对小于不但不同情还这么容嬷嬷。
他看着老金的灰色制服,“金伯伯,你这灰色是什么部的?兵部还是刑部?”
老金笑道,“这灰色是刑部,不过一般我们自己人都叫特别处,说是管刑法,但是其实都忙着抓大梁间谍的。”
张莫鱼觉得有趣,这个老金话多又和善,却没想到是个抓间谍的,真是人不可貌相。
张氏父子和宋七汇合后,一同来到户部的档案室内,这档案室与别的屋子不同,一层却有两层楼高,小分室隔得更是迷宫一般,每个室内都有两人高的书架子铺放着密密麻麻的档案,旁边还有梯子可供爬上去取较为上面的文件。
宋七想到新罗之前从未产糖,所以最应该看的应该是历年大梁向大秦买糖的船舶在新罗靠岸交货港税的税表作为参照。此外还有今年春夏所有大梁船只的登记。
张太直指了其中一个书架子的最高处。
张莫鱼看着那梯子,“一般来说,到这种地方难道不应该有个低资历的小官员帮忙去爬上爬下打下手帮忙拿拿资料吗?”
随后他左顾右盼看了老半天,都没看到自己想象中的低阶小官员过来。
张太直很无语,“低资历的没有,无资历的倒是有一个。”
张莫鱼往门口看去,“嗯?他来了吗?”
宋七实在是忍不住了,抽出了腰间的檀香扇,假意扇风,实则遮笑。然后假意咳嗽了两声好心提醒张莫鱼。
张莫鱼听到宋七在咳嗽,“宋七,你喉咙不舒服吗?”
宋七咳嗽得更猛烈了。
张莫鱼好心去拍宋七的背,“诶,宋七,感觉你身体有点虚啊……”
张太直气急,也咳嗽了两声。
张莫鱼一掴掌,“看来此处空气不流通,你们都咳嗽了!”
又过了一会,张莫鱼一边爬梯子一边摸着自己的脑袋,那里真是痛得余韵悠长。
趁着张莫鱼爬梯取档案,张太直凝神皱眉,问宋七道,“宋七,我有一事不明,大梁间谍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但以往都是特别处来负责查,这次为何……”
宋七正看着张莫鱼爬梯子,担心他大腿上旧伤复发站不稳,便伸手扶着梯子。
张太直继续问道,“宋七,以你的身世,如若真要入仕途,莫说汪首座都要为你开道,只要大王子帮你说一声,大秦使也未必是不能当的。那时你之于新罗,便如同李将军之于百济。可眼下你却来做特别处的苦活……”
没想到这房间过于安静,张莫鱼虽然在上面爬着却听得一清二楚,他抱了一叠税表慢慢下梯子来,大声说道,“诶呀,这有啥想不通的,大王子既然跳过特别处找宋七查,肯定是这件事不能被特别处知道,那肯定是私密又重大的事情……又跟糖有关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