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车厢里,宋七少已经是浑身酒气靠着马车的角落休息,张莫鱼却毫发无伤。
张莫鱼看着醉成烂泥的宋七少,忍不住数落他道,“你还说扶我呢,结果都是我这个伤病员在扶你,不能喝就不喝,何必这么拼呢……在外的风光就这么重要吗?”
宋七少依旧不动,像是睡着了,张莫鱼去摇了摇他胳膊,发现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欲望对他伸出了手。
老子早就想摘你这个装逼的眼纱了。
没想到,宋七少却刚好一歪头躲开了。
张莫鱼收回手,“哟呵,你装醉啊。”
宋七少眼纱下露出红唇咧开,笑了出了声。
“我的酒量极好,刚刚吐不过是肠胃不适而已。”
张莫鱼哼了一声,“我信你个鬼。你这人真是典型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张莫鱼看只有两人独处,问道,“我刚刚听曲宴说了齐丽丝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红叶是不是就是你胞姐齐丽丝?”
宋七少又沉默不说话了,还传来了轻微的鼾声,张莫鱼想再摘他的眼纱,宋七却滑身躺下,还翻了个身,正好面朝车厢墙壁。
合欢楼的牌子已经被摘下,新挂上去的牌子,上书着三个大字:羽仙楼。
羽若零穿着一身雪纱服和羽归根坐在当初宋七少用餐的包厢里,一边远眺即将日出的海景。天色已经有些微亮,但是红日却只露出一个秃顶,迟迟不肯出来。
他二人今日醒得早,于是早饭吃得也早,早饭是十八个小铜碗里各色粥品、点心和酱菜。这合欢楼的大厨真是没话说,一早就忙完了早饭,就拉着板车出门去给他们张罗午饭的食材去了。
羽若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有这一天,他惴惴不安地问羽归根道,“表哥,这楼真的是送给我们了吗?”
羽归根点点头,“既然是宋七少和辛格大人的副将亲自来请的,肯定没错,你没看到宋七少手下人对我们那个讨好的劲吗?”
羽若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因为讨好,才觉得不对劲。我们这个教派虽然有些名堂,但一下子送这样一栋楼给我们做教坛,总是夸张了一点。戏文里有唱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总是越想越不对。”
羽归根摇头,吃了一口产自大梁的云腿切成丝后做的小烙饼,紧锁眉头,享受着这份香甜绵密,随后放下筷子,“你啊,就是吃了不好好读书的亏,只知道看戏文唱词,一点见识都没有。正所谓:一等秦梁二等官,三等世家四等禅。也就是除了大秦人大梁人,官员和世家,还有道士和尚,在新罗谁敢说自己活得像个人?这辛格大人是大秦人,又当官,那可是上等人中的上等人,宋七少虽然是世家,也少不得要巴结他。你上次跟辛格大人说想吃合欢楼,肯定是辛格大人使了眼色,宋七少啊就巴结过了头。”
羽若零握着金质的小杯子,有些疑惑,“可之前叶家出告示要打压我们的时候,辛格大人也没帮我们出面啊,水蚕又闯下了这么大的祸……”
羽归根摆手,“我打听过,那晚宝君庙里面有个大秦女子,是张莫鱼的相好,到现在张家都不报官,这里面许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不敢披露。只是不知道韩如圭跑去哪里了……不过你没听那来人说吗,这新罗缺少法理正统,大秦的神庙却看不上此地来传教,所以宣慰司早就想扶一个国教出来,那人还说松都那头龙家给宝君庙捐了钱,这宋家急着要找个对家跟他们对着干呢,这风头既然轮到我们出,就别客气。到时候张家和叶家还要计较的话,我们直接把水蚕扔出去认罪就好。”
羽若零压低了声音,“可水蚕……”
羽归根也低头沉默,倒了一杯甜米酒,“我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他逐出教,他们姐弟两个刚刚才帮教里度过了最难的日子,现在撇清关系,不少老教众要伤心的。”
羽若零也只好点点头,随后拿起从没见过的一块黄金色糕点,新奇不已,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合欢楼三楼的包厢里面,天还没全亮,于是水纱点了一盏灯,给水蚕上药,水蚕的一只眼已经彻底废了,现在包扎着厚厚的纱布。
水纱看到弟弟变成独眼龙了,就忍不住又流下泪来。
水蚕看到自己的姐姐的窝囊样,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把药瓶打翻在地,“大清早的你嚎什么丧?我还没死呢!”
水纱去收拾药瓶,一面嘘声,“你别这么大声!”
水蚕气得从地榻上直起了身子板,“凭什么偷偷摸摸,以前得手的时候从上到下一口一个水尊者的叫着,现在才失了一次手,就对我躲得远远的了?敢不收留我,我就把大家统统咬出去,羽归根手里的人命可不比我少!”
水纱急的直打弟弟,“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杀人了啊!在这好吃好喝你就乖乖养着,别整天嚷嚷。”
水蚕却还是不消停,“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辛长官明明是我最先认识的!没有我能有今天吗?他教主住着五楼也就罢了,以我们的资历起码也该住半层四楼,结果就和你挤在三楼这么一个小小的房里,连个像样的窗户都没有,就这么一个小气窗,连以前叛教又回来的人都不如,凭什么!”
水纱赶紧捂住水蚕的嘴,“教主是永远不会错的。你再吵,连我也不收留你了。”
水蚕知道姐姐说得是真话,满腹的牢骚无处发泄,只好转身睡觉。他一转身,看到小气窗外面好像飘着一根粗粗的麻绳。
好多港口还是半停运状态,倒是合欢楼前的合欢台今日很热闹。
宋七少不知何时在此处搭造了一个避风亭。说是为了请张家兄妹来看日出特地准备的。
可张莫鱼觉得这破亭子压根就不避风,合欢台又高风更大了,他脑仁都要被吹散架了,刚想吐槽宋七少难道不觉得头疼么?才发现他今天的宽檐帽是紧紧系在下巴上的。
“宋七你自己戴着帽子,把我们两个吹风吹得像蓬头狮子,你好意思吗?”
宋七笑了笑,“我记得你可是很爱吹海风的。”
说完他一挥手,银针立刻送上两件带帽的鹿皮披风,给张闻歌的那件披风帽子还有一大块金色的皮草,摸着毛茸茸的。
张闻歌披上披风,摸着帽子上的毛问道,“这是什么毛,摸着好舒服?”
宋七摸着手里一个铜制的望远筒镜,从碧波大海的景色中调头对张闻歌说道,“上次在宋家老宅,你说团绒摸着舒服,但性子凶恶。于是我就按照你的想法做了这披风,确实两全其美。”
张闻歌打了一个冷颤,她其实很喜欢猫,那时候只是因为不想收他的礼物,于是在摸猫摸了个爽后,还是找了个借口婉拒了他,却没想到这一句话竟然害了一条生灵。
“这披风我不要了。”
张莫鱼赶忙把自己那件披风给张闻歌兜上,对宋七说道,“这么高的台子,吹海风实在是太冷了。你这亭子又不避风。”
宋七点点头,“是挺冷的,不如我们生个炉子吧。”
张莫鱼双手交叉,很是无语,“大海边生炉子能顶什么用。”
宋七让银针拿出一个带引线的竹筒和一只防风的火折子让张莫鱼点,张莫鱼很是疑惑,“这算什么炉子?这明明是烟花爆竹吧。”
但宋七少一再坚持,张莫鱼只好把竹筒放在地上点了,只听到“嗖”的一声,竹筒里登时射出一只红色的烟火箭来划破长空。
张闻歌看着那烟火散去的白烟尾巴,像天空中一道划痕,在即将日出的海边有一种特别的寂寥之意,让她看得出神。
张莫鱼看着这防风的火折子觉得真是设计精巧,感叹道,“这海边风这么大,打个火真难,一不留神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