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田昂首挺胸脚步轻快地去接过伙计那里的一千金金票。但她接金票的动作却极慢,像是故意要让周围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好好欣赏这个空手变钱的魔法一样。
她走到柳司罗的面前,把那一叠金票抬得高高的,在她面前故意晃着,纸张锋利的边缘轻微地触碰了几下那张芙蓉脸皮,叫柳司罗有些刺痛。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到底谁没钱啊?快拿回你那点定金去买点钗花吧,别自以为有几分姿色就别人都会让着你。”小田的语气十分嚣张。
柳司罗脸上的疼痛刚退,尊严上的疼痛却又如潮水一般涌来,她不长的人生已经受过了太多羞辱,忍受和顺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连买东西这种事情,也要被人耳提面命。
她知道她很卑微,可生活就像是一个啰嗦粗俗的长舌妇人,不断在她耳边反复唠叨这个事实,生怕她会忘记一样。
小田财大气粗地抽出一张二百金的金票,递给了老板。故意高声说道,“不用找了,剩下的就当是跑腿的辛苦费了。”那掌柜知道这位绝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赶紧接过金票连声道谢。
小田要伸手接过掌柜递过来的用锦盒盛好的水晶砚台,却不小心扫了柳司罗那包用绢布包着的散碎金叶子。
柳司罗涨红了脸,那秀丽的五官也有了轻微的扭曲。她深吸一口气,只能低下身子去捡起来。
小田招手让曲宴过来看她的战利品,曲宴急步走来,不小心把小绢布包踢的老远,里面还发出轻微的金属声音。
柳司罗恶狠狠地看向这二人,这二人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热心欣赏着他们的战利品。
她的仇恨和愤怒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她就像是夏日里最微小的蝇虫,对他们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连拍死都不屑伸手。
与之不同的是众人的目光,或冷漠无情、或讥笑嘲讽、或哀怨叹息。柳司罗只觉得像千万把刀扎在自己心上,她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今天要来这里,只因为偶然发现了外祖父的遗物。小时候母亲总会给她看这个晶莹剔透的宝贝,一边告诉她外祖父家光辉的历史。
她的外祖父是纪州国最后一位丞相,为人忠直可敬,家族更是沐浴了好几代的赫赫荣光。这个家族曾出过很多优秀的能臣名将,也出过许多贞烈才德的传奇女子。每天晚上母亲便讲一个先辈的事迹给她。她摸着那个亮晶晶的砚台的纹路,在那些花纹的沟壑曲折中仿佛能摸到家族旧时的荣光。
后来母亲为了让她读书识字,学伽倻琴,要买最好的琴,请最好的老师。
一个见不得人的外室女儿,父亲并没有给予那么大的宠爱,母亲就偷偷卖了水晶砚台做贴补。当她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再也摸不到外祖父家族最后的余温了。
如今她长大了,上天垂怜,有了脱贱入良的大好前程,偶然间再看到这水晶砚台,总觉得这是上天给她的一份使命,给了她报答母亲恩情的机会,还了她追溯往昔的信物。
幻觉,那不过是一时的幻觉罢了。
她低头去捡那个绢布包,眼泪偷偷地从眼球表面垂直滴落下来,竟然连眼眶都忘了打招呼。她一手握拳,指甲深深插入肉里,用疼痛预防自己的理智崩塌。
张莫鱼想过去扶她,可又想到柳司罗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啊,现在他上前只怕令她更难堪。他后悔没有第一时间就冲进去,跟小田和曲宴打嘴炮混过去拉倒,也不至于现在尴尬得无法收拾了。
小田像个胜利者一样举着那个水晶砚台,对老板说道,“这个砚台款式太老气了,你看能不能帮我改成一个水晶盘子。”
柳司罗的口腔内已经被她咬得血肉模糊,嘴里满是腥甜。本来她已经打算就此忍辱,可听到对方要将这个砚台改成盘子,愤怒像一头猛兽终于将她内心深处紧锁的一扇门冲撞开来。
她立刻起身,一把夺过小田手中的水晶砚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霎那间一声巨响,这砚台四分五裂成了好几块。
她听着那巨响,看到几颗透明的晶体碎屑弹落在自己的衣裙上,浑身上下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淋漓之感。
她抬起高傲的头颅,挺着白杨般的身板,语气中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我外祖父的遗物宁可毁了也不留给你这种人!”
那样的神情和语态对张莫鱼是多么地熟悉!
是昭昭!那个一身傲骨的百济女子。
小田还没反应过来,细碎透明的水晶碎片就轻轻击打在她的衣服上,脚踝上。她手里的战利品已经支离破碎,而那个始作俑者却用一种悲壮的凄厉的眼神看着自己,刚刚那双楚楚可怜的鹿眼,现在仿佛两团火在炽烈地逼近自己。
小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涌上心头,凭她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地位,为什么要害怕一个穷酸的美丽女子呢?
曲宴愣了一下,对柳司罗大骂道,“真是刁民!买不起就眼红别人。真是愚民不可教也!”
小田本来还有点心虚,但听了曲宴说的话,立即被理直气壮的感觉贯彻全身。看着那女子不可一世的傲气样子,真是说不尽的厌恶。只想伸手去打她两耳光好好教训她一下。可刚手才刚举到一半,就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捏住,抬头一看竟然是张莫鱼。
那个平时只会斗嘴游手好闲的张莫鱼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阴沉的男人。
小田觉得这一切莫名其妙,对张莫鱼怒吼道,“放开我。”
张莫鱼冷声道,“放开可以,但你再打人,我就打你。你信不信?”
小田的手腕被捏的生疼,但她脾气再大,一个男人的较真的话还是听得出来的,她又挣脱了几下,嘴上虽然不说,但挣脱的力气已经是服软之态。
张莫鱼终于松开了手,小田的手被捏得好疼,她撩起袖子,看看那红红的印子,自觉非常冤枉,“她买不起就抢了东西摔碎,我还没找她算账呢!她赔不起难道你赔吗?”
张莫鱼脱口而出,“我赔就我赔!”
曲宴冷笑道,“诶呀!张兄,你是不是人家长得漂亮,就急着帮她出头?”然后他得意地把眼神一转,对小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此人色中饿鬼,本性难改!”
张莫鱼瞪着他们二人,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是我的未婚妻。谁再对她不客气,我就对谁不客气,我说道做到。”
小田听了这话瞳孔都晃了好几下,然后看看绿衣女子,“原来你就是柳司罗?……我哥说你长得像个天仙,今天一看,也不过如此嘛。”
张莫鱼好像一尊铜金刚一样一动不动,连声音都像是敲击铜金刚发出的哐铛声一样干脆有力,“你管她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