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愚鲁,不明曲意佳。”
张莫鱼叹气道,“这样的绝世琴音,这样的绝世傲骨,又有谁来知晓谁来品鉴,到头来却只是我们几个不通音律的人来听,真的太可惜了。”
柳司罗道,“不,龙公子是懂琴的,还有张小姐也是懂的。”
龙四却摇头,“龙某对音律一窍不通,只是昭昭姑娘的琴音洞穿人心,把我听住了。”
张闻歌点头附和,“这样的琴音焉能不让人心动,简直让人落泪。诗竟然也这么好。”
张莫鱼问昭昭,“这诗叫什么名字?”
昭昭笑道,“说的既是我的生平,这首诗就叫做《金昭昭》。”
昭昭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喝了些热茶像是缓过劲来,起身把拉起了柳司罗,说要说点私话。柳司罗便随着她去了船尾。
到了船尾,这船正在一段江心,两岸皆是空无人行,昭昭左看右看,这才放心,从怀里掏出一小袋东西,里面有叮叮金玉之声。
昭昭打开这层层包裹,却见里面是一堆戒指,还都是珍珠戒指,大小不一,大的如雀卵,小的如米粒,墨绿、嫩粉、润白、乌黑、闪紫、黄金各色珍珠都有,看来价值不菲。
昭昭叹息道,“上次小鲜来道观探望我,她说我去北方,只怕生活清苦,又毁了脸没法嫁人依附生活,把自己体己攒的打赏一定叫我留着。”
“我硬说不要,这是她的辛苦皮肉钱,她也硬是给我留了一半,还说北方珍珠稀有,都给我留了珍珠戒指。虽然我们都是贱籍,可她毕竟不像你有个好出身,现在还定了亲有了终身依靠。张公子是个心肠很好的人,值得托付终身。小鲜是个孤儿,她身上还是要留些钱傍身才好的。”
昭昭把这包戒指再包好,塞到了柳司罗手里,“我就要走了,这包戒指你替我还给小鲜吧……她真的是我在新罗待我最好的人了,告诉她这心意我领了,我还能弹琴卖艺。等我到了北方,我就想办法翻过松原北面的山,过了山就是百济了。我就回家了。”
柳司罗拿着戒指,凝神思虑着该如何劝说昭昭把这戒指留下。却没注意到船尾的船夫聊起了天。
一个船夫说,“前两天就在这条河这位置啊,捞起了一具女尸,一看就泡了好几天,诶呀都不成样子了。”
另一个船夫说,“是啊我也看见了,听说是个官妓,教坊后来过来认人了,说是个吹笛子的。”
昭昭却听到了船夫的对话,又想到今日送别只有船上这几个人,连自己不太熟悉的张闻歌都到了,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只觉得一声耳边打了一声闷雷。
柳司罗这会终于想到了说辞,将戒指交到了昭昭手中,正要发话,昭昭却抢先一步问她,“小鲜呢?小鲜今天为什么没来?”
柳司罗被问得愣了神,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吞吞吐吐,“她……她……”
昭昭看到柳司罗的脸色,又想她平素机敏过人,没有立刻回答,心里确认了答案。她只觉得一时间肝胆俱裂,捧着戒指的手也在发抖,天旋地转之间,手不由得一松,包戒指的一角布向水面滑去,那些花花绿绿的戒指一个个如雨点一样地落下,等昭昭和柳司罗反应过来,一大半的戒指已经沉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昭昭像疯了一样,喊着“小鲜……小鲜的戒指!”然后从戒指下落的地方跳入了江中。
柳司罗大惊,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昭昭已经从船尾一跃而下,她大喊了一声,“救人!”随后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船尾跺脚,跺了几脚后也从船尾一跃而下,游向“捡戒指”的昭昭。
众人听见大声呼救都跑去船尾,船却因为惯性已经远了一段距离,就看见两个人在水中,众人大惊。
张闻歌立刻让船夫掉头。张莫鱼去找到了一根竹竿,伸向抱着昭昭努力游水的柳司罗。
几经折腾,众人终于合力把二人拉到了船上。
柳司罗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狼狈,昭昭已经是奄奄一息,脸上的黑纱也已经不见了,恐怖狰狞的半张脸露在外面,让人看得心惊胆战。
蒲言子上前为她把脉,神色很是慌张,“她怕是不行了……心脉极弱,此处也没有银针汤药,只怕来不及了……”
柳司罗愧疚得哭了起来,“都是我不好……”
张莫鱼抓住了柳司罗的肩膀着急地问道,“到底怎么了?”
柳司罗哭诉道,“她把一包珍珠戒指给我,说是小鲜的,叫我还给她……我没有瞒住……然后……戒指就掉到水里了,她就跳下去捡,我没拦住。”
张莫鱼气得对柳司罗大骂,“你为什么要跟她说实话!她已经很虚弱了你知道吗?”
龙四把张莫鱼拉到一旁,“你别这样,柳姑娘不是故意的……”
柳司罗本来就愧疚,又被张莫鱼这样大喊大叫一番,委屈到了极点,掩面痛哭起来。
张闻歌一直盯着昭昭,但她胆小也只敢盯着昭昭剩下的那片好脸看,忽然她激动道,“她嘴唇动了!你们别吵!”
众人都忽然安静下来,柳司罗连忙抬起头,只见昭昭嘴唇微动,“司……罗……”
柳司罗立刻像燃起了希望,双手紧握住昭昭的手,却发现不像往常摸到的像羊脂白玉的手,却像握住了一把枯枝。她觉得昭昭的生命像是在她的手里一点点流逝。
昭昭气若游丝,从齿缝里说的声音越发微弱,柳司罗将耳朵趴在她嘴边认真倾听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琴木……藏……在……磨坊……”柳司罗再要听更多,却怎么都等不到下一个字了,她再起身看昭昭,却看见她的脖子已经垂在了一边,她伸手去扶,却仿佛一只死鹅的脖颈一样瘫软在她的手里。
柳司罗抱着最后一丝急切的希望看着正在把脉的蒲言子,却只看到蒲言子摇头叹气,“她已经走了。”
柳司罗伸手去摸昭昭的脸,却只摸到了粗糙狰狞的伤口,有一些已经结疤,有一些却还是流着脓衣。我的昭昭姐姐啊,她曾经是那样一个美人儿。
她只觉得心里好痛好痛,却又无处诉说。只能不住得掉泪。
她把昭昭紧紧抱住,希望她不曾离开过。
可是昭昭终究还是离开了,离开了这片她憎恨的新罗,但她也没回道她心爱的故土百济。
张闻歌看到此情此景,心里默默唱起了昭昭的调子,却是自己暗自做的诗。
美人乃易寻,昭昭再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