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莫鱼带着柳司罗到码头停着的画舫上时候,柳司罗第一次看到扮成男装的张闻歌,好生惊奇,居然还有这样的办法,她认了好久才认出那是张闻歌,然后暗中看了她一圈,心想此举确实是出门的妙法啊。
而龙四、张闻歌和昭昭已经在船上等候他们多时,旁边竟还有蒲言子。
原来张闻歌并没有按照蒲言子的原计划用潲水桶把昭昭转移出道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后几人在闻歌的坚持下,只是将昭昭藏到了蒲言子的炼丹房。但这确实是个绝妙的选择,昭昭的脸伤极重,肆意走动不利于恢复。
如今风头已过,叶家也开始忙着盐糖之事和制盐厂的改造。昭昭穿了一身灰色道跑,蒲言子又让她出门的时候抱一个长长的空木盒,挡住了盖着黑纱的半张脸。便不动声色地把她带出来了。
昭昭的一边脸仍是清丽脱俗,可另一边脸却盖着一块黑纱,众人都知道这黑纱背后必定是惨不忍睹的伤口,心中皆是叹息。
只见昭昭看到了张莫鱼,上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大恩不言谢,张公子有一颗热血心肠,这样的侠义实属难得,昭昭身无长物,只能祝愿张公子身体康泰,事事顺意。”
张莫鱼扶起她,只觉得她身体枯瘦,十分虚弱。才刚扶起她来,她又走到龙四和张闻歌面前,依次行礼。
“我本是百济人,又成了贱籍,死不足惜,却没想到被你们一再相救,尤其道长告诉我来龙去脉后,我竟想不到出谋划策救我最多的竟然是一位萍水相逢的女子。”
“龙公子的仁厚、张小姐的智才真让我大开眼界,我今天才知道新罗人并不是我原来以为的那样,新罗也有那么多仁义智士,我们百济人的人骨头虽然硬,但也知道大是大非,新罗人不全是坏的。请再受小女子一拜。”
闻歌只觉得自己被夸得受之有愧,将昭昭扶起,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柳姑娘才为你出了大力气,她才是勇气可嘉。”
张莫鱼有些不平,对蒲言子低声说,“明明我是最先救她的那个,怎么她只祝我身体健康,把他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蒲言子低声道,“那两位站在
那里就气质出众,人中龙凤,人家也是实话实话。”
张莫鱼心想,好家伙,搞了半天这个金昭昭也是个颜控啊,漂亮有气质就多夸,我就两三句应付了。
昭昭看到柳司罗,极为高兴,上前与她说话,“司罗,你为我做的我真是无以为报。我最是担心你的,我马上就要去北方了,此生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与你再相见,想着临走前一定要见你一次。”
柳司罗也很是感动,“上次的琴在船上丢了,我知道你要走,带了一把新琴,虽然品质不算上佳,但可以聊解你路上的烦忧。”
昭昭看了新琴,很是激动。左右看了很久,用手抚摸着。
对众人高兴得说,“我身无长物,唯有一首曲子赠别,请大家不要嫌弃。”
张莫鱼笑道,“你是第一琴师,听你弹琴是我们的耳福。”
昭昭听了此话,极为高兴,清丽的那一半脸庞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但船上并无琴凳琴桌,她依旧还是像当日一样,席地而坐,将琴体横在身前,琴首置于右膝上,琴尾触地。然后开始弹奏。
琴声刚起两节,柳司罗便说道,“是《纪州十三调》!”
张莫鱼却听出这也是他第一次见昭昭,昭昭弹奏的曲子。但没想到这首曲子的整首曲子如此之长,如此之恢弘,又是如此之细腻悱恻。自己听过的只是原来的一小部分。
先是一段优美的旋律,犹如波光粼粼,犹如田园诗歌。还有欢乐之语。忽然一阵剧烈的铿锵嘈杂声,如银瓶乍破、如刀剑拼杀,听得鸡皮疙瘩四起,最后一股浓到化不开的哀叹惋惜之意。到这里都是张莫鱼之前听过的段落。虽然第二次也是一样的震撼。
随后又像是一位妇人在幽幽诉说啼哭,而后又是一段舒缓的调子,忽而又如春风轻抚一般温柔,开始有孩子般欢乐的轻快节奏,随后又回到了最初的优美旋律,最后这调子一遍似一遍强劲,最后一段更有如军歌一样苍劲。到最后一段,高亢之极,只听得蹦得一声,一根琴弦竟被昭昭弹断!
众人皆是呆立良久,不能从那琴声里回过神来,直到昭昭似乎也力竭,抱着琴疲惫倒在地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蒲言子第一个冲过去为她把脉,良久后摇头,“她本就虚弱,这弹琴太消耗她心神了。别能再让她激动了。”
柳司罗很慌张无措,“我本意是想让她开心些,我不知道竟会这样……”
张莫鱼安慰道,“她刚刚弹琴的时候很享受很满足,休息一会就没事了,你别太担心。”
柳司罗这才放心了一些。
过了一会,昭昭果然又苏醒过来,她却说还要弹奏一曲送别。众人都连忙劝阻她休息。她却坚持道,“这是我此次写了一首曲伴诗,这首曲子平缓些,还请一定让我弹奏!”
众人劝阻她无效,蒲言子也为难点头,众人也只好作罢。
只见昭昭并不理那根断掉的弦,在剩下的几根弦里依旧游刃有余。口中唱起了诗:
寒江解冰雪,野渡困船闸。
苦竹笛难语,伽耶琴半哑。
纪州十三调,如今调已杂。
世人皆愚鲁,不明曲意佳。
本为百济女,落入肮脏地,
肉苦何须怜?皮烂不足怕!
今日离松港,舟车赴松原。
千山堆锦绣,万水映繁花。
烟川重重阻,琴音再难递,
留此断弦曲,知音各天涯!
这次曲罢,昭昭没有昏倒,但也看出她已经费神到了极致。
龙四、张闻歌和张莫鱼久久伫立,都在默念着她刚刚唱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