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却也不再捉弄凌辰。

“凌辰哥哥，想喝酒吗？”

“不敢了。”

凌辰抬手间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颊，什么酒又能让其露出这般模样？

少女却依旧转手将这酒神玉樽放在了少年腰间的精致的储物袋中，眼神也彻底软了下来，似柔水般的温软，“该休息的，是凌辰哥哥。”

她怎么不知少年借酒消解疲惫呢？

初春的风吹拂许久，改了淡青色的山川，昭明平原渐渐荒草密布。

盛夏六月中，城外四处蝉鸣，飞鸟走兽，不绝于目，对于修士来说，四时的变化却也无所动摇心神。

端坐玉灵阁之上的凌辰突破了灵光境界，即使夏日的温度如何毒辣，暑气却也难以侵身。

梦家梦黄梁已经前往了亡灵洲东方青龙七宿之中，手持着地府令牌，在主战派的诸多大洲都是贵客，东天扶木所在的调查似乎十分艰难，已经四个月，对方却也只带回一些差强人意的信息。

凌辰借之推演，得到了不少，却也像如今道洲轮回中的三生石一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纵身跃下玉灵阁，少年御风周游地府四方城墙，却陡然见到天机仪正在勤佐阁石碑之上向着他招手。

凌辰脸上多了几分笑意，踏风片刻倏尔也落到了上方。

“凌阁主如今倒也悠哉。”天机仪随意盘膝，俯瞰着地府之内繁忙的景色，目光也常常放在地府外打开的轮回路。

“无处能用我，也只得如此了。”

凌辰语气闲淡，一条腿垂着，一腿支在石碑顶端，手中正拿着一枚断掉的枪头，眼中也只有无奈，没有人比他更希望快些恢复实力。

“为了这轮回，天下不知多少天才都到了天洲，你说如今有没有因为道洲有了轮回就生出回归的大修士？”

“我看那些因为轮回加入天庭的监察使执法使日子确实不怎么样，若是没有掣肘的天洲人仙印，恐怕不少人有这种想法。”天机仪说到此事，显然是有了什么打算，凌辰自然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从玄洲离去的大修士比之道洲还要多上数倍，说实话，如果道洲没有重构这轮回，玄洲定然还是要与天洲合作的。”

天机仪倒也诚实，仿佛将此时男孩形态的凌辰也当做同辈来看待，或许是当年的战术对垒，让这位大修士彻底折服，即使再地府长老阁之内叱诧风云，可到了凌辰面前总是显得有些谦卑。

“你说，轮回是贪生怕死吗？”凌辰看着手中的枪头，语气淡然。

“是。”

天机仪回答肯定。

“那些为了轮回加入天洲的修士，难道不都是贪生怕死吗？”

天机仪愣住，却也是微微臻首。

“之前道洲天庭之上的监察使和执法使，其中不乏道洲修士，正如进了修炼界就要忘却俗世一般，那些进了天庭或者天洲之人恐怕早就忘了道洲了，即使能因为轮回重新归来，恐怕也单单是为了轮回而已。”

凌辰不是一个愿意给人打上一个标签的人，可是，道洲几乎在灭洲之时也无人归来相救，他同样也见过，那些回归亡灵洲之后，参与了千秋仙果大会的诸多真君和仙将，甚至在那天庭投下末日灾劫之时，还在与亡灵洲之人拼杀，或许曾经他也曾期待过，可现在却已是对这个想法心寒。

“凌府主，你的思维方式我始终没有看明白。”天机上帝扬起头晒着阳光，儒雅至极的脸颊上却也有些常年居于高位的尊贵之气，男子缓缓开口：“但是这段时日，我却是明白你所坚持的主战为何至死不渝了。”

“哦？说说看。”

“如果是天洲司天，只要能用轮回将一些动摇的人吸引归来，一定会敞开大门的，但你没有。”

“如果是任意一个大境界，定然是以个人或者是群体利益作为推演基础的，但你没有。”

“你和帝殿一般，所推演之物，都是整个文明，只是，帝殿推演的是整个文明存在的价值，而你推演的是文明存在的意义，帝殿推演的整个文明存在的“应”，你所推演的是整个文明存在的“该”。”

“所以，帝殿希望文明活下来，执着于价值，将诸多恶行当做应当之事，而你希望文明活下来，却执着于意义，因为你知晓一个文明存在的依据是什么，该做的是什么，不能丢失的是什么！”

天机上帝看向凌辰，他知晓了凌辰不知的那些金封信笺中的诸多信息，也从少年这里学会了很多。

“谬赞了，你说的太深了，凌某肤浅至极，不过是想让这混元大陆即使是死，也死得有骨气一些，总不能将核心拿给光年大陆加速，纵使要留下火种，也绝不该留在光年大陆，命由我，不由他人。”

这天机上帝媲美天洲司天，是周天星辰大阵之内排名数一数二的推演大能，即使是天庭核心文曲仙帝也与之相差太多，可凌辰注定是要与玄洲又些许芥蒂的，永远不可能像对待地府的大修士前辈那般礼遇，即使对方如何饱学，如何威能莫测。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但大智就是大智，大巧就是大巧，凌辰，我承认当年进攻道洲有些后悔了，如果你早些名声镇世，或许玄洲和道洲早在帝洲之前就成为同道中人了。”

凌辰终于将目光从那枪头之上移到了天机上帝略显愧欠的脸上，对方显然是想补救什么，“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过去了去也不会忘却，你也的确该后悔，想来当年你是有机会取胜的。”

天机仪本以为少年会为了如今的道洲玄洲同盟而放下芥蒂，没想到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凌辰，我还是看不透你，大劫将至，如今入了主战派，也不知此生有没有可能看透你。”

男子笑起，爽朗似谪仙人。

凌辰远望昭明平原的青山绿水，眼中也多了几分闲适，“算计一生，倒不如糊涂，不如为我推演一下，远处那桃树何时落下最后一片叶？去思索一下这山这水何时换了色彩，去考虑为何天下风景能用秀丽二字来形容……”

男孩缓缓站起，倏尔从高碑之上落下，御风還转倏尔消失在远处的楼阁之后。

天机上帝愣在原地，脑海里本是阵纹设定的“无用推演”的声音不断响起，却也让其第一次觉得烦躁，自己推演无数战事，无数大洲发展的规划，谋划定计更是不计其数，可唯独没有推演过凌辰所说的这些“无用推演”。

“乐天下者，知趣，亦是爱天下者，知护。”

天机仪喃喃说道。

环着地府周游，这六年多的时间，凌辰已经不知在这地府之内转了多少圈，似踱步思量，似是闲来无事，却少有人知晓，这仿佛时刻都在关心着周围大事的少年在此时所推演的，正是大修士认为无聊乏味的天下乐趣。

摈弃七情六欲，哪一个修士都能做到，可真正存着七情六欲去却依旧平静修炼者，可称真人，真正的人。

环看着四处周游的少年，天机仪心中甚至有种怀疑，这少年若是能打开恶魂星域这一劫，恐怕真的会是混元大陆末法时代之后，第一个进入真人境界的修士。

这一元已经将近过了十二万九千年，还有六百年，器神大陆就要到来，可不知为何，天机仪竟然觉得，这个少年若是带着文明以最壮烈最骨气的姿态打破一劫，之后的劫难似乎就变得游刃有余了，这位大能，甚至觉得，若是这个少年成为掌舵者，这天下定然是人人都能修炼主命至理。

没来由的想法，让天机仪渐渐放空的心神，直愣愣，看着远处荒山之上的一棵早就褪尽花瓣的桃树……

转了一圈，回到了玉灵阁，少年整顿衣衫，转而走入其中，直达最高层，小良并不在，应是又开始闭关修炼了，少年缓缓来至最高层深处，那里的桌案之上的架子上，正陈放着一柄墨玉剑鞘的长剑。

清冷的月华仿佛能透过，似黑夜一般的剑鞘流转而出，上弦月已经六年没有出鞘，凌辰不知多少次来到这柄长剑之前，却迟迟不敢去碰触。

那剑刃，差点夺去自己最珍惜之人的性命……

轻叹一口气，少年拿出酒神玉樽，却顿觉自身后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抱住，小良的下巴抵在他的脑袋上，兰麝般的气息馨香清灵。

“噬灵魔功，已经被我完全镇压住了，凌辰哥哥，我感觉再修炼下去，就连五行噬灵之物都能解开！”

凌辰眉头一挑，连忙转身，目光凝重，“小良，此事切莫让第二个人知晓。”

看着突然一本正经的少年，小良心中疑惑，却也郑重点头。

“噬灵魔功我也会开始修炼，什么时候等我修炼到这般境界，小良再与人斗法！”

混元大陆独有的五行噬灵之物，是无量者都要耗费大手段才能逆转之物，小良如今有的这手段便是让主战派修士得知，恐怕也要被胁迫前去逆炼诸多噬灵之物。

魔功魔功，当年小良追求境界提升迅速，毫不犹豫将这功法修炼，却是极易容易在急功近利之下修炼出心魔。

“凌辰哥哥小题大做！”小良语气中带着几分被宠溺的柔软音调，“现在诸多道纹阵法，尤其是大阵法之中都有噬灵之物作为中枢，若是以后有我破阵，凌辰哥哥也可轻松些许。”

小良体内本就有原道真人的大罗秘藏，这位凭生创下无数术法的大能，在阵法上的造诣绝不比封阵老人低，而小良学了易阵之后，有再度从公输闲鼎那里得到了诸多阵法知识，现在也算得上个阵法大家，所以言语之中也满是自信。

凌辰再度轻叹一口气，他与小良约定同生共死，可若是真的带着女孩出生入死，这显然不是少年的脾性，可逆着小良的想法，也不是凌辰愿意做的事，此时的确有些两难。

“凌辰哥哥，同辈之中，除了柔姐姐，也只有我的境界最高，难道就因为我是你的未来夫人，就不能冒险了吗？”

前心贴着后心，二人心有灵犀，小良也仿佛能从少年的一声叹息之中知晓其中原因。

“等到四十年后，恶魂星域之时，你我应当也能独当一面，现在还为时尚早。”凌辰语气决然，在此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若非无奈，他岂会做一些如履薄冰的险事，他若是连这种事都要未来的夫人陪着，那与禽兽何异？

凌辰背后，小良的神情之中多了几分复杂之色，有怜惜，有委屈。

“小辰子！！救命啊！青龙七宿……”

刹那间，凌辰腰间的一枚细小的双生符传来了小黑焦急的声音，这小家伙和哦呦对扶木若木知晓不少，凌辰特意让二人带着苍帝长枪，跟随梦黄梁一同前往了亡灵洲，此时却突然传来急迫的呼救，不由让少年心中一惊。

小良知晓事情紧急，嗷呜和哦呦两个仙灵对于凌辰十分重要，几乎与亲人无异，在凌辰离开混元大陆的四年间，小良也与那两个小家伙一起许久，同样是有了感情。

男孩与少女四目相对，眼中各有着凝重，派遣梦黄梁前去探查亡灵洲扶木，已经瞒住了所有人，只有凌辰和小良知道此时，这显然是意外情况。

“青龙七宿，其中有着什么，让大罗境界的梦黄梁都无法应对？”

凌辰心中思索无果，只觉必须尽快赶去，让地府之人前去目标太大，而且容易暴露，如今帝殿重建，大修士离了周天星辰大阵之内，地府大修士也几乎是缺一不可的程度，也只能是他来出手。

“梦家的神魂梦术，绝非一般，亡灵洲之内即使是仙帝鬼道应当也会忌惮梦家的神魂术，恐怕是生灵所为。”

小良思索着说道，显然一时间也有些急迫。

想要提剑，凌辰却还是落下了手，口中呢喃书剑二字，一柄金色长剑倏尔出现在少年中，随即被凌辰收入袖中。

“小良你我同行，切莫让我暴露！”凌辰担心的不是梦家的神魂，而是在疑惑，是什么连小黑和哦呦两个能进入天洲大宗门灵脉封禁之地的仙灵都遇险？

小良迅速点头，如今不能暴露身形的赶路之术也只有阵法了，小良迅速破空来至道洲城墙之上，尚未被人发觉，二人就瞬间消失在了地府之内，而地府勤佐阁之中，当即得到了阵法使用的信息，骆非塍脸色都僵住，正欲起身，却正见门口站着清风长老。

骆非塍连忙行礼。

“小骆，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

骆非塍领命，直接将那阵法使用记录毁去，有等了许久，昆山绝远传送阵再次传来记录，也一并被骆非塍毁去，男子也确定，少年如此紧急离去，定然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凌辰和小良出现在当年他潜入亡灵洲的海底传送阵之内，随着书剑上的遁术阵纹流转，这一次凌辰没有直接向着亡灵洲而去，而是直接穿越亡灵洲南海向着东海而去。

混元大陆天圆地方，四方界洲帝殿占据渡船陆地四角，各自环抱四分之一的大陆周天星辰大阵，而亡灵洲正在大陆正东方，而亡灵洲东海也是最接近周天星辰大阵融入地面深达大陆根基之地。

凌辰与小良在书剑的指挥舱之内，阵法缘故，整座书剑都像是隐形一般，二人能看清周围的一切景象，如今书剑之上，也有主命术瞒天术日食术阵纹，只要不主动现身，就是大帝修士也难以察觉。

东天青龙七宿，的确神秘兮兮，如今亡灵洲后土大帝交好道洲，亡灵洲人族更是与道洲结下盟誓，本以为此行无忧，没想到竟然还真的会出乱子。

书剑化作牛毛般的微毫金针，了无痕迹地穿梭过空间和海水，无尽的空间向后方飘去，凌辰也阅尽周围的景象，始终没有发现丝毫古怪。

一座大洲的秘密太多，就连前往亡灵洲一年多的凌辰所知，也只会是这座大洲的万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