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垂既灭西燕，声震天下，鲜卑族人皆望风而归。书中暗表，至此慕容垂一生战功赫赫，达于顶点；在灭翟魏吞西燕后，慕容垂所建立后燕也随之转盛而衰。慕容垂南征北战，虽开疆拓土战功彪炳，但同时亦留下内外两大隐患，燕主竟不自知。其内部隐患，便是慕容家族酷好内斗，若无外敌，则必内争；外部隐患，则源自与北魏邦交恶化，树一强敌。慕容垂及其子侄两代，可谓人才济济；异母弟范阳王慕容德，太子慕容宝、赵王慕容麟、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侄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等，在平定北方时各自叱咤一方。太子慕容宝才大智粗，不堪其任，故慕容垂年纪老迈之时，宗族纷争即起。后燕与北魏关系，则是先好后恶，终至刀兵相向，一发不可收拾。拓跋珪凭借后燕援兵，一举将匈奴铁弗部刘卫辰击溃，并乘胜占据其地，掠夺牛羊马匹上百万计，势力大增。由此遂萌问鼎中原野心，但若要向南扩展，后燕便是首当其冲之敌。却说后燕建兴七年七月，代主拓跋珪使拓跋觚出使燕国，探看虚实。当时慕容垂年已衰老，慕容氏子弟主持政务，为求北魏进献良马，强行扣留拓跋觚，使从人回报代主。拓跋珪不给，遂与后燕断绝交。后燕军攻打西燕之时，拓跋珪便不念燕、魏同盟多年，出兵援助慕容永。虽最终魏军未达，但终令慕容垂恼火不已。拓跋珪既已得罪后燕，于是派出使者向西，通使三河王吕光及凉王乞伏乾归，并观其国政。
却说凉太安四年，吕光自称三河王，改元麟嘉。吕光将其妻石氏、子吕绍、弟吕德世自仇池徙至姑臧，立石氏为妃，吕绍为世子。时鲜卑贵族西秦主乞伏乾归据金城自称大将军、大单于、金城王，奉前秦皇帝苻登为主，秦凉鲜卑、胡、羌诸族多归服之。南羌首领彭奚念盘踞枹罕，亦投其麾下，遂为陇西强国。吕光控制河西，据姑臧，隔湟水与金城王对峙，屡欲渡过湟水东进，因受乞伏乾归阻扼，不能得逞。乞伏乾归乃秦、河二州牧乞伏国仁之弟，自国仁死后领其部众，便自称凉王。当时闻说秦王苻登已被姚苌杀死，其子苻崇被大将王成等于湟中拥立即位，乃率部下五万大军，来攻湟中城。王成率兵五千出城与战，两阵对圆，不上十五个回合，王成被乞伏乾归挥于马下，取了首级。秦王苻崇只得自率禁军出城迎战，交马只一合，亦被乾归斩了，杀散残兵，入据湟中。于是陇西之地尽属乾归，乞伏乾归即自立为秦王，史称西秦，改元太初元年。苻崇既死，前秦至此覆灭。苻氏秦朝自苻洪于东晋永和六年称三秦王始，至苻崇而终，共历七主，四十五年，到此国祚遂绝。当苻坚统一北方之时，三分天下有其二，人皆谓当可一统乾坤者，不料淝水一战，化作南柯一梦！
麟嘉四年八月，乞伏乾归唆使彭奚念袭取湟水北岸白土津，吕光遣南中郎将吕方及弟右将军吕宝、振威将军杨范、强弩将军窦苟等东下，遭乞伏乾归伏击大败，吕宝及万余将士丧命。吕光大怒，继又派其子吕纂率步骑兵五千南下攻打彭奚念，激战于盘夷，复大败而归。吕光遂亲率大军，进攻彭奚念于枹罕，屯重兵于左南。彭奚念于白土津垒石筑堤，以水自固大营，而遣轻骑万人扼守河津渡口。吕光派将军王宝隐蔽移师上游，乘夜强渡湟水东进。彭奚念闻讯惶惧，军中大乱，吕光乘势攻白土津，捣其石堤，渡过湟水，直取枹罕。彭奚念军溃散，单骑突围逃奔甘松。此战吕光吸取失败教训，改变进攻方向，避免从正面决战，出奇渡河攻敌不备，终于取得大胜。麟嘉六年，吕光以子吕覆为西域大都护，镇守高昌，次年亲率十万大军伐西秦，乞伏乾归称籓，并以子乞伏敕勃为人质，吕光受质引兵而还。
由此吕光独霸凉州，以秃发乌孤为河西都统。乌孤乃鲜卑别种，与拓跋鲜卑同祖，后辗转迁于河西，以秃发为氏。乌孤雄勇且有大志，不愿受吕光统辖，便与大将纷陀谋取凉州。纷陀劝谏道：“如今吕光连战得胜，国力正盛，不可敌也。公必欲得凉州之地，宜先务农讲武，礼贤修政，待武备齐整，粮草充足，方可一战。”秃发乌孤从其计策，遂劝课农桑，整修战备，招兵买马，与民休息。吕光遣使拜乌孤为鲜卑大都统，乌孤欲受之，部下诸将皆愤愤不平道：“我等族群士马众多，奈何受人所属！”惟部落大人石真若留力排众议道：“我今根本未固，寡不敌众，不如受其封爵以骄其志，待衅而动，则凉州可得也。”乌孤从之，乃受吕光封爵。此时恰好代主拓跋珪遣使前来修好，吕光喜而从之，乃与北魏结盟。
消息传到中山，后燕群臣皆怒。太子慕容宝叫道：“拓跋狗奴！当初若非父皇竭力相助，其何有今日耶？今背叛故主，去结西盟，其意显然是欲与我为敌也。若不趁此其盟未固而灭之，则后患无穷矣！”诸将闻太子如此说法，皆愤恨不平，力劝燕帝发兵，倾国伐魏。且说燕帝慕容垂自灭西燕后，本已身染重病，不想用兵。但在慕容宝等人怂恿下，只得从之，且亦欲趁自己在世之时灭此强敌，遂于建兴十年五月誓师，告祭太庙，派慕容宝、慕容农、慕容麟率领大军八万伐魏，又命慕容德、慕容绍另率步骑兵一万八千人做后继。散骑常侍高湖以为不可，出班苦谏道：“魏与燕国世为婚姻，结好久矣。前番我以求马不得而留其弟，曲在于我，亦未闻魏有报复之举也。今奈何因其与邻国结盟，而遽加兵击之？且魏主拓跋珪沉勇有谋，幼历艰辛，兵精马壮，未易敌也。太子慕容宝年少气壮，必小看魏主而轻之，万一不如其所欲，伤威损重，则悔之何及？惟陛下慎思之。”这一番颂敌抑己之论出口，直惹得慕容垂勃然大怒，遂免其官职，贬为庶民。由是意决，诏命慕容宝等即领兵起行。
却说代魏国主拓跋珪既灭匈奴铁弗部，平定西北，且与陇右河西吕光结盟，于是大聚文武，商议安内之策。当即有大臣叔孙建出班奏道：“若说安内之计，莫若富国强兵，则四边威服，而国内始安。今我国内蹙狭，兵马不足十万，粮不足支付一年，若欲安内，必侵取附近诸郡，方可聚兵南下。”拓跋珪以之为然，说道：“卿言甚是。但若侵取诸郡，开疆拓土，便是公然与燕国为敌，此其不可乎？”叔孙建道：“自前番彼求良马不得，且扣留我使节，其盟已破矣！近闻燕主分兵派将，欲来伐我，陛下尚不知耶？有道是先下手者为强，后下手者遭殃。我若不发，则必为人所制也。”拓跋珪惊道：“竟有此事？则不如我先下手为强耶！我便欲发兵，奈国中现无有良将，更无三军统帅堪领大兵征讨，且保其必胜，奈何？”叔孙建奏道：“臣保一将，定能胜此重任。其人姿气雄杰，武力绝伦，熟知运兵之法，且勇不可当，有万人敌之称。常用丈八蛇矛，每嫌其细短，复令将作增益，复缀大铃于刃下，每上阵舞动之时，其声惊敌将魂魄，无可敌者。其弓力十石，常人亦不能引之。以其兵器殊异，常存于代京武库以为标志，激励诸将，无人能举。前每从先帝征讨，常当先冲锋陷阵，敌人无论众寡，莫敢当其锋芒，因此勇冠当时。又尝陷于敌阵，单手将其长矛搠地，然后驰马伪退，敌将追至，争拔其矛而不能起，均大骇。则被其引弓射之，一箭能透三人，射成葫芦；连发数矢，敌将死十数余，再不敢近，遂乃拔其长矛而去。陛下且说，此将若何？”
拓跋珪惊得张大嘴巴，一直便未合拢，今听其说到要紧处却戛然而止，不由且怒且笑道：“卿说这半天热闹非凡，此将究系何人？”叔孙建亦笑道：“请恕为臣口急，倒忘说其人之名，非为卖关子也。此人便是陛下宗室皇亲，现封陈留王之拓跋虔是也。陛下若用此人为将，休说征讨诸郡，便是集合燕国慕容氏子弟，亦非其敌手。”魏主闻言大喜，遂令将陈留王宣进殿来，赐座献茶，问道：“安平公叔孙建称卿有文武之才，荐公为大将，去代朕攻讨诸郡，并抵挡燕国兵马。今便以兵五万，委卿前去如何？”拓跋虔离座顶礼称道：“臣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前去征战，若稍有差池，不敢生还来见陛下。”于是当殿领了兵符，辞帝离京，点齐兵马南下，来犯燕境北边诸郡。所到之处，果然攻无不克，战无不取。
却说燕太子慕容宝等引大军开到五原黄河北岸，消息报入盛乐城，魏主拓跋珪闻报失惊，说道：“燕兵来得恁快！我之兵马方出边境，其已兵至五原，莫非有耳报神乎？此时便复招回拓跋虔，恐亦来不及矣。”张衮出班奏道：“非是燕国有耳报之神，乃是我发兵之前，其伐我大军已出中山。臣有一计，惟陛下察之：彼燕军狃于必胜，上下皆有轻视我国之心。则我宜赢其形以骄其兵，先示之以弱，然后方可一举而克之。”拓跋珪从其议，于是悉徙部落蓄产牧民，西渡河千里以避燕军之锋，复派一千精骑偷从上游渡过南岸，布于自五原至中山之途，专截获后燕传送战报使者，使其内外信息不通。燕军至于五原，不见魏兵前来抵敌，探马回报说已全族迁避千里之外，于是降获魏别部三万余家，收其糜谷百余万斛，进军临河扎营，大造战船以为渡河之具。九月战船已备，慕容宝列兵在船，下令渡河。不料此时已入寒冬，北风凛烈，将燕国战船屡次吹回南岸，兵不得渡。偶有渡过北岸者，却被魏兵抓获，共得燕国甲士三百余人，又皆放归，释而遣之。慕容宝屡派信使南归与中山通信，但皆被魏兵擒获，因此数月不闻京中消息，亦不知皇帝起居病情。拓跋珪于是令将所擒使者皆临于河岸，向燕太子慕容宝喊话道：“大燕皇帝陛下病重已死，殿下何不早归耶！”慕容宝闻此话语，且见信使皆在魏营，不知究系何故，不由甚为忧恐，士卒亦无不骇动，军心动摇。慕容宝见军无战心，于是便欲退兵，预备先回京探看父皇病情，以待来春冰开再战。
当后燕军队处境艰难，进退维谷之时，这边拓跋珪则安排停当。此时拓跋虔已闻风率众而回，拓跋珪便命其与拓跋仪各领二万骑兵，分别驻扎在河东、河北，又使略阳公拓跋遵领七万步骑悄悄绕到燕军东南，阻其退路。从九月开始，燕军和魏军在五原隔河相持近月，慕容宝所带燕军已从骄兵变为羸兵，兵无战心。慕容宝虽然心中发虚，却不愿就此撤退。慕容麟手下部将慕舆嵩以为慕容垂真的已死，遂纠合部将作乱，欲拥立慕容麟为帝。因事情败露，慕容宝将慕舆嵩等人诛杀，由此与慕容麟两人互相猜忌。燕军支撑到十月底，此时五原已是寒风凛冽，军士挨受不住酷寒，已相继有人冻死。慕容宝无奈，于是下令烧掉渡船撤军。当时黄河尚未结冰，慕容宝下令将渡般尽皆焚毁，便认定魏军没有足够船只，不可能渡河追击。于是未采取任何防备，不设斥候巡哨，只顾率军一路向东撤去。
拓跋珪陈兵北岸，眼见燕军南撤，因无渡般，果然并未追击。欲待以河南伏兵击之，得其燕军辎重而已。不料待燕军撤退后第八日，天气突变，刮起暴风，河水一夜间迅速冻合。拓跋珪大喜过望，命留下所有辎重，点起二万精锐骑兵，全速涉冰冲过黄河，朝着燕军撤退方向追击。燕军至参合陂，天已傍晚，忽有大风平地而起，卷起一道黑气犹如长堤，自燕军身后而来，罩住整军。随军沙门支昙猛和尚顿觉不安，遂向慕容宝进言道：“狂风暴虐，乃是魏兵将要到来征兆，将军宜遣兵抵御。”慕容宝满以为魏军早被抛在河北，只笑不答。支昙猛再三请求，慕容麟在旁听得不耐烦，气呼呼地说道：“以太子殿下神武，我军强盛，足以横行沙漠，小小索虏岂敢远道追来？应将此和尚斩首示众，以消众军顾虑！”支昙猛痛哭流涕道：“昔秦王苻坚拥百万雄师，却大败于淮南，正是由于恃众轻敌，不相信天道之故也！”司徒慕容德见此情景，怜支昙猛一片忠心，于是劝慕容宝从之。慕容宝乃命慕容麟带三万骑兵殿后，以防万一。慕容麟不信支昙猛胡话，只放纵士兵押后，四处游猎，不做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