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慕容翰偷宇文逸豆归名马以归，逸豆归派骁骑追赶，慕容翰引弓谓曰：“某久居贵国，心存依恋，不欲枉杀尔等，可竖刀于百步外，看某神射。”追骑解佩刀插地，慕容翰引箭射之，正中刀环，追骑遂四散逃走。以此神乎其技，堪比当年吕奉先辕门射戟。

——第四十一回题引

诗云：温侯辕门射戟日，子敬拒捕破盾时；休说李广号神箭，百步中环方称奇！闲言道罢，书接前文。且说燕王慕容皝破后赵、败宇文鲜卑、灭段部鲜卑，受东晋封赐侍中、大都督河北诸军事、大将军、燕王，其余官职如故；又分封其部下功臣百余人。慕容皝拜受晋成帝玺绶毕，便欲进攻后赵，图霸中原，遂对诸将说道：“赵王石虎自谓乐安诸城防守严密，城之南北必不设防，我若出其不意，间道出击，冀北之地则可据而有之。”于是率二万骑兵出蠮螉钟，长驱至蓟城，渡武遂津，进入高阳。燕师所过之处，一路焚烧劫掠，迁徙幽、冀三万余户以归。慕容皝又派阳裕、唐柱等人修筑龙城，建造宫庙，改柳城为龙城县。又出兵东伐高句丽，高句丽王高钊请为藩国，并遣其世子朝拜慕容皝，两国就此罢兵结盟。

却说建威将军慕容翰自投奔宇文逸豆归，自谓一贯以威武名扬四方，却终未保全身家，反致寄人篱下，不由郁郁寡欢。宇文逸豆归亦颇妒忌慕容翰才能、名望，时刻怀有相害之意。慕容翰便佯装癫狂，终日酣饮，披头散发长歌短呼，以为韬晦。宇文逸豆归因信其疯癫而不加防备，故得以自由周游，以至将辽北山川地形，攻战要路，无不熟悉于心。慕容皝暗派商人王车往至宇文部，暗中观察慕容翰，并察其心意。慕容翰见到王车后默默无言，知其乃是燕王密使，于是只顾抚拍己胸而已。王车回至棘城，将此情形归报燕王，慕容皝不由泪下说道：“慕容翰此欲归我之意也。”慕容翰当初并非叛乱，是因心有猜忌方才出逃，此时燕王知其心怀故国，于是便让王车去接其归来。因知慕容翰拉三石硬弓，箭身尤为长大，慕容皝遂为其制造称手弓箭，使王车埋在路旁，并悄悄告知慕容翰。慕容翰得知燕王相迎之意，于是意决，寻机偷出宇文逸豆归所乘名马，携同二子逃出都城，依王车所说至路边取出弓箭，上马逃归。宇文逸豆归闻心爱宝马被慕容翰窃走，不由大怒，即派骁骑百余人追赶。

慕容翰父子一马三跨，逃之不快，终被骁骑追及。众骑欲上前围攻，慕容翰大声喝止道：“某客居他国，今欲回乡，既已上马，绝无回头之理。我虽佯装痴呆，以往技艺并未失去。尔等休要逼我，自寻死路。”追骑哪肯信他，径直奔驰而来。慕容翰引弓搭箭，对准追骑，在马上叫道：“某久居贵国，心存依恋之情，不欲射杀尔等，让人说我不义。尔等可于百步之外竖刀于地，看我神箭。某若一发便中，尔等便可返回复命，休要枉自送死；若射不中时，某父子束手就缚可也。”追骑不信，于是解佩刀插之于地，看其是否果然能中。慕容翰见有百二十余步，觑得真切，当下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好神射！只一松手，射出一箭，正中刀环，其刀仆地。追骑无不大惊，以为神助，遂四散逃走，不敢来追。慕容翰于是带二子逃归棘城，来见燕王，哭拜于地。慕容皝大为喜悦，礼遇优厚，重归于好。

咸康八年十月，慕容皝迁都龙城。因与高句丽相邻，慕容皝常惧高句丽乘虚而入，由此视为心腹之患。慕容翰便对慕容皝说道：“今宇文部强盛日久，屡为国家忧患；但宇文逸豆归篡权夺国，群情不附。兼其性情见识平庸昏昧，所用将帅无能，国无防卫，军无组织。臣久居其国，熟知地形。其虽依附强羯，但声威实力远不可及，无助于救援，今若攻之，定获胜算。但高句丽与我国近在咫尺，常怀窥探之心，其知宇文若灭，祸必临己，故必乘虚而入，袭我不备。我如留兵太少，不足以御高句丽；若留兵多，则又不能攻克宇文诸部。故此高句丽乃我心腹之患，应先除之。臣观高句丽力弱，可一战而胜；宇文部乃自守之贼，定不会趋远以救敌国，与我争利。陛下攻取高句丽后，回兵再取宇文部，则易如反掌。彼二国被平，我便可尽得东海之利，国富兵强，再无后顾之忧，图谋中原必矣。”慕容皝闻言大喜，遂纳慕容翰之计，决意出兵，准备进攻高句丽。当时通住高句丽道路有二，北道地形平阔，南道地势险狭，诸将皆欲行军北道。慕容翰奏于燕王道：“诸将之情，亦高句丽之意也。其据常情忖度，必谓我军会走北道，其防备亦必重北而轻南。大王应率精兵由南道攻击，出其不意，则高句丽都城丸都唾手可得。另遣偏师由北道进发，即使遭挫，但其腹心已溃，四肢便无能为力矣。”慕容皝深以为然，复听从之。十一月，慕容皝亲领四万精锐从南道进发，命慕容翰与其子慕容霸为先锋；另遣长史王寓领兵一万五千由北道进发，两路征讨高句丽。

高句丽国王高钊闻燕王来伐，果遣其弟高武率精兵五万在北道迎战，自领羸弱士兵防备南道。慕容翰等人率先到达，与高钊交战，慕容皝复引大军陆续赶来。左常侍鲜于亮独引数名骑兵，先行冲击高句丽战阵，所到之处无不披靡，高句丽军阵势大乱。前燕军乘势攻击，高钊由此大败，溃不成军。燕将左长史韩寿斩杀高句丽将领阿佛和度加，各路诸将乘胜追袭，乘势攻入丸都。高钊单骑而逃，燕国轻车将军慕容舆泥捕获高钊母周氏及妻。适逢王寓等在北道遭败，因此慕容皝不再穷追，派出使者招安，高钊深藏而不肯出。慕容皝遂纳韩寿之计，发掘高钊父高乙弗利陵墓，收缴府库中历代积累财宝，掳获民众五万多人，焚毁高句丽王宫，毁坏丸都城郭以归故国。建元元年二月，高钊向前燕称臣。宇文逸豆归派丞相莫浅浑率兵进攻前燕，众将争欲迎击，慕容皝不许。莫浅浑以为慕容皝畏惧，遂酣饮纵猎，不再设防。慕容皝命慕容翰趁机出兵攻击，莫浅浑大败，仅以身幸免，部众全被慕容翰俘获。

建元二年二月，慕容皝亲自带兵攻打宇文逸豆归，命慕容翰为前锋将军，刘佩为副将。又分别令慕容军、慕容恪、慕容垂及折冲将军慕容舆根为合后，军分三路同时进发。宇文逸豆归闻燕王举倾国之兵来伐，于是派南罗城主涉夜干率引精兵迎战。慕容皝闻知，遣使持节急入前锋营中，告诉慕容翰道：“孤闻涉夜干勇冠三军，乃宇文部第一猛将，将军应稍稍避让，休与其当面拼战。”慕容翰即修表令来使带回，向燕王说道：“宇文逸豆归尽数出动国内精兵，交付给涉夜干统领，则胜败在此一战。涉夜干素有勇悍之名，为其全国将士仰仗之。今我若战败涉夜干，则其国余部将不战自溃矣。且我熟知涉夜干为人，虽有虚名，其实容易对付，不应避让，以挫伤我军士气。”于是召集慕容军、慕容恪、慕容垂等诸将商议，定下计策，挥军鼓勇前进接战。慕容翰亲自出马冲击敌阵，涉夜干出阵应敌，战至酣处，慕容垂等忽从侧翼截击，于是宇文部军大溃，四散奔逃。慕容翰紧追不舍，亲于乱军中左寻右找，终于斩杀涉夜干，取其首级以归。宇文部士卒见涉夜干被杀，果然不战自溃，燕军乘胜追击，攻克宇文部都城紫蒙川。宇文逸豆归率数十骑逃跑，死于漠北，宇文部由此离散灭亡。慕容皝尽数收缴宇文部畜产、物资、钱财，迁徙宇文部五千多个村落到昌黎，开辟国土一千多里。遂将涉夜干原居城镇改名为威德城，令弟慕容彪引本部兵戍守，然后班师回国。

慕容翰在此战中虽获大胜，但因亲冒矢石奋进，交战时被乱箭射伤，回国后便长期卧床养伤，闭门不出。其后伤情逐渐痊愈，因是武将出身，实在享不得清闲，遂在府中后院中练习弓马，尝试骑射。有人向燕王告发慕容翰假称有病，却私下练习骑乘，必欲造反作乱。慕容皝虽仰仗慕容翰勇略，但心中终究忌惮，于是趁机下令赐死慕容翰。慕容翰正为武功渐复而喜，忽奉此诏，乃仰天叹道：“某当初负罪出逃又返，今死已然迟矣。羯寇占据中原，某不自量力，尚欲为国荡平宇内，反为奸贼所谮。大志未酬，死亦留憾。此天意也，复有何辞！”于是仰饮毒药而死。史称慕容翰勇武豪放，足智多谋，臂长善射，勇力超群。其父慕容廆谓其奇才，托付以杀敌陷阵重任，远近敌人皆惧。可叹！又一员猛将，死于君王猜忌。

慕容皝虽因猜忌屈杀大将，心胸略嫌狭隘，但亦可谓不世雄略之主。慕容皝且能攻善战，不断攻城掠地，虽统一北方且不甘心偏安一隅，而终以入主中原，图谋霸权为愿。又注重农桑，发展经济，下令移民流民屯田，由国家发给耕牛，鼓励农民耕田，并轻徭薄赋，使农民得以休养生息。除此之外，还将其父在世时所建东庠扩大，鼓励王公大臣子弟念书并择优录用。短短十几年时间，前燕经济因此得到长足发展，以致雄霸漠北，马踏燕山。

按下东北，再说西南。且说成都汉主李期自弑亲侄李班自立，渐渐骄虐日甚。其后不久，李雄之子李霸、李保先后无病而死，朝野有识之士皆谓是被李期毒杀，于是成汉大臣心怀恐惧，人人不能心安。李期又多诛杀大臣，抄没其家妇女财物以充实后庭，皇宫内外更是人心惶惶，以至熟人路上相见，也只敢示之以目。因凡劝谏者皆被定罪，于是人人钳口，只想苟且免祸，不敢再言。李期又忌汉王李寿威名，乃驱出成都，使其出屯涪城。李寿自李期即位当日，便时刻恐惧不能自免，每诈为边关告急文书，辞以警急，欲离朝戎边自保。此时既得帝诏使其出屯涪城，于是适逢其欲，乃欣然奉旨，装束即行。犹如当年蜀昭烈皇帝刘备于董承衣带诏事发之后，借讨袁术之由逃离许都一般，惶惶如脱笼之鸟，忙忙如漏网之鱼。

书中暗表，李寿字武考，乃是李特胞弟李骧之子，成武帝李雄从弟也。自幼聪敏好学，雅量大度，崇尚礼仪容止，异于李氏诸子。李雄谓其才能不凡，足以担当重任，遂拜前将军、督巴西军事、征东将军，时年仅有十九岁。父李骧死后，升任大将军、大都督、侍中，封扶风公。后因征讨宁州、平定各郡有功，进封建宁王。李雄死后，受命辅佐朝政；李期为帝，改封李寿为汉王，食邑梁州五郡，兼任梁州刺史，威名远扬，深受李越、景骞等人忌惮。李寿离朝去后，李期又毒死李寿养弟安北将军李攸，并和李越、景骞、田褒、姚华商议袭击李寿，打算烧毁市桥发兵，只因变故未果。便多次派中常侍许涪前到涪城，察看李寿动静。